白鹿村的围墙,赶在入冬前,终于修好了。
土坯夯筑的墙体,半人多高,上面插满了削尖的竹子和碎瓦片。墙外,还挖了一圈浅浅的壕沟。这道简陋的防线,虽然挡不住官兵,但对付一般的流寇毛贼,却也足够了。
村里的护村队,也操练得有模有样。白景琦领着几十个青壮,每日里在墙上墙下巡逻,腰里别着新发的哨棒,倒也真有几分威风。
鹿显宗自那日从县城回来后,便一直称病在家,闭门不出。白家的人,也心照不宣地,没有去打扰他。所有人都知道,一场看不见的、你死我活的战斗,即将来临。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家家户户的灶房里,都飘出了祭灶糖瓜的甜香。辛苦了一年的乡邻们,都想早早地歇下,过一个安稳年。
然而,今夜的白鹿村,注定无眠。
子时刚过,村西头的野地里,便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出现了三十多条黑影。这些人,一个个穿着破烂的棉袄,手里却提着雪亮的砍刀、长矛,甚至还有几杆锈迹斑斑的火铳。他们不是鹿承祖在黑风口遇到的那一伙,而是一股从北边流窜过来的、饿疯了的流寇。
为首的,是一个独眼龙。他看着眼前那道在月光下泛着白霜的土墙,啐了一口浓痰。
“他娘的,还真修了墙!”他对手下的人,压低了声音,“按老规矩,老三,你带人,去东边放火!动静闹大点!剩下的人,跟我,从西边,硬冲!”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了别人的眼中。
就在他们悄悄摸向村子的同时,白家祠堂的钟楼上,负责了望的白家后生,早已敲响了三下急促的、用布包着的铜锣。
“铛…铛…铛…”
那沉闷的、压抑的示警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庄。
一瞬间,村里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整个白鹿村,像一头瞬间蛰伏下来的巨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那伙正准备去东边放火的土匪,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搞得有些发懵。
就在他们迟疑的瞬间——
“放箭!”
一声断喝,从西墙之上响起!
紧接着,数十支早已搭在弦上的利箭,带着“嗖嗖”的破空之声,朝着墙外的土匪群,覆盖了过去!
“啊——!”
“有埋伏!”
惨叫声,瞬间划破了夜空。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土匪,应声倒地。
那独眼龙头目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如此迅速!
“不好!中计了!弟兄们!别管东边了!都跟我,从西边冲!他们人不多!冲进去!”他嘶吼着,挥舞着砍刀,第一个就朝着那扇并不坚固的柴门,冲了过来!
一场惨烈的攻防战,瞬间,打响了!
土匪们仗着人多势众,武器精良,疯了一样地,砍着寨门。寨门在他们的冲击下,木屑横飞,摇摇欲坠。
墙头上,白承业一身短打,手持一把祖传的雁翎刀,亲自坐镇。他身后,是几十名手持弓箭的猎户和早已等候在此的县衙差役。
“石头!滚木!都给我往下砸!”
一块块早已备好的石块和浸了油的滚木,被奋力地,推下围墙!不时有土匪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着倒下。但后面的人,又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冲。
就在西墙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村东头,也突然,响起了喊杀声!
另一伙约莫十来人的土匪,竟趁着西边大乱,用早已备好的飞爪,翻过了东边的围墙!他们一进村,就直奔鹿家那间早已无人打理的药材铺,准备先抢了这块肥肉,再从内部放火!
“东边进贼了!”
“快!护村队!跟我上!”
白景琦领着几十个手持棍棒的护村队员,像一群下山的小老虎,迎着那伙土匪,就冲了过去!
然而,他们毕竟年轻,手里又没有利器。一个照面,就被土匪们那锋利的砍刀,给逼得节节败退。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声暴喝,突然,从鹿家那漆黑的大院里,响了起来!
“都别慌!跟我上!把这帮狗娘养的,赶出去!”
是鹿显宗!
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短打。他手里,提着一把沉甸甸的切药刀。他身后,跟着鹿家仅剩的七八个家丁和族亲。他们的手里,拿着的,是铡刀、铜杵,甚至还有几把生了锈的猎枪!
“土匪是咱们所有人的敌人!”鹿显宗对着那些还有些慌乱的乡邻,大声喊道,“今天,不分白家鹿家!不想家破人-亡的,就都跟我上!一起护村!”
“好!一起护村!”
他的话,像一剂强心针,瞬间,就稳住了东边慌乱的人心。乡邻们在他的带领下,也纷纷拿起手边的武器,与白景琦的护村队,合兵一处,朝着那伙正在砸抢药材铺的土匪,反扑了过去!
两股力量汇合,东边的局势,瞬间逆转!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
那伙流窜的土匪,终于,撑不住了。他们在扔下了十几具尸体后,发出一声惊恐的怪叫,潮水般地,退了下去,消失在了茫茫的晨雾里。
战斗,结束了。
白鹿滩,守住了。
清晨的阳光,照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和焦糊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味。
白承业和鹿显宗,两个新一代的家族主事人,在狼藉的战场上,相遇了。
乡邻们,自发地,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好样的!承业族长!显宗当家的!”
“今天,要不是你们两家,带头拼命,咱们这村子,就完了!”
王老汉更是激动地,拉着他们两人的手,放在了一起。“这才叫,咱们白鹿村的顶梁柱!”
然而,就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充满了赞誉的氛围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却从鹿家的方向,响了起来。
是鹿承祖。
他并没有被逐出白鹿滩,而是自那日被官府判罚之后,便一直称病在家,闭门不出。他昨夜,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吓得一直躲在床底下,直到天亮,才敢探出头来。
他一出来,就看到自家那间早已停工的药材铺,被土匪砸得稀巴-烂,里面存放的最后一点药材,也被抢掠一空。
“完了!完了!都抢光了!”他冲到那片废墟前,看着满地的狼藉,哭天喊地,“这可是……我鹿家,最后剩下的一点家当了啊!”
他看到正被乡邻们簇拥着的鹿显宗,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又冒了出来。他冲上前,指着鹿显宗,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还有脸在这儿接受人家的夸奖?要不是你,帮着白家,对付自家人,我鹿家,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药铺被抢了,你高兴了?你满意了?”
鹿显宗看着他那张因嫉妒和怨恨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看周围乡邻们那变得有些复杂的眼神,他默默地,低下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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