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四年,乙卯。公元1915年。
白鹿村的秋收庆丰宴,办得比往年任何一次,都更热闹。
新修的祠堂里,人声鼎沸,酒香四溢。乡邻们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油光满面的富足。连续几年的风调雨顺,加上乡约的护持,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真正地,尝到了安稳日子的甜头。
宴席开始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仪式——祭拜“白鹿石碑”。
白景琦领着村里的耆老和各家户主,来到祠堂外,那条早已被修缮得平整宽阔的白鹿渠边。那块刻着“白鹿显灵处”的古老石碑,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被乡邻们用红绸和瓜果,装点得庄重而又神秘。
白景琦亲自,点燃了三炷高香,对着石碑,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佑我白鹿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他身后,黑压压的乡邻们,也跟着,跪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着来年的好光景。
就在这祭拜仪式,即将结束的时候。
异变,发生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惊愕和不可思议的抽气声。
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投向了渠对岸,那片在夕阳下,被染成金红色的茂密芦苇荡。
只见那芦苇丛中,缓缓地,走出了一只鹿。
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鹿。
它的身形,比寻常的黄鹿,要高大、健硕得多。它的那对犄角,像两丛美丽的、分叉的珊瑚,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圣洁的光晕。
它不怕人。
它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温润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缓缓地,扫过渠这边,那跪倒了一地、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的人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只有风,吹过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那白鹿,竟对着人群的方向,缓缓地,低下了它那高贵的头,像是,在行一个古老而又庄重的回礼。
然后,它才转过身,迈开优雅的步子,一步一步地,重新,走回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金红色的芦苇荡里,消失不见。
短暂的、死一般的沉寂之后。
人群,彻底地,爆发了!
“白鹿!是白鹿!”
“显灵了!老祖宗的传说,是真的!白鹿显灵了!”
王老汉,这个一辈子只信自己手里斧头的老汉,此刻,竟也激动得老泪纵横,他第一个,就朝着那白鹿消失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下去!
“神鹿保佑!神鹿保佑啊!”
“扑通!扑通!”
黑压压的人群,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他们跪的,不再是石碑,而是那真实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神迹!
白景琦也被眼前这一幕,给彻底震撼了。但他,却比任何人都更快地,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那些,因为神迹的出现,而变得无比虔诚、无比凝聚的乡邻们,一个大胆的、足以将这份“神迹”,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迅速成型。
他站起身,走到那块石碑前,振臂一呼!
“各位乡亲!”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却又充满了力量,“今日,神鹿显灵,是我白鹿村,天大的福分!这等祥瑞,咱们,不能就这么,让它过去了!”
“我提议!”他指着脚下这片土地,“咱们就在这里,在这神鹿显灵的地方,修一座‘白鹿台’!用最好的青石,把它垒起来!以后,每年的今天,咱们都在这台上,祭拜神鹿,感念天恩!让咱们的子子孙孙,都记住,咱们的根,是在哪里!都记住,是这片土地,和这天上的神灵,在护佑着咱们!”
这个提议,像一颗火星,瞬间,就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修!必须修!”
“族长说得对!得让后辈们,都记住今天!”
就在众人欢呼的时候,鹿显宗,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走到白景琦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族长,”他将钱袋,高高举起,声音,也充满了激动,“我鹿家,愿为这白鹿台,捐银五十两!请务必,用最好的工匠,最好的石料!不能,慢待了神灵!”
五十两!这在当时,足以盖起半座祠堂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鹿显宗的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白景琦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代白鹿村的乡亲们,谢过显宗叔了!”
……
修台的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
然而,在这片看似同心同德的热闹景象之下,不和谐的声音,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工地上,鹿兆山正领着几个平日里就跟他走得近的“鹿派”子弟,在角落里,歇着凉。
“你们看,那姓白的,又在人前,显摆了。”他指着正在工地上,指挥着工匠的白景琦,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什么‘神鹿显灵’,我看啊,就是他白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只白皮畜生,故意演给咱们看的!”
“兆山哥,不能吧?那鹿,看着,可真神气!”一个半大小子,将信将疑。
“神气个屁!”鹿兆山啐了一口,“他白景琦,就是想借着这事,把这‘祥瑞’的名头,都揽到他白家身上去!你们再看我爹,也是个傻的!人家一忽悠,就把家里好不容易才挣回来的五十两银子,都给扔了进去!到头来,这白鹿台修好了,功劳,还不是他白景琦一个人的?咱们鹿家,就是个出钱出力的冤大头!”
他这番话,说得几个本就对白家心存芥蒂的“鹿派”子弟,都跟着,点了点头。
“就是,风头,都让他们白家占了。”
“咱们鹿家,也该,有点自己的动静了。”
就在他们交头接耳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是白景琦。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几碗刚从家里送来的、冰镇过的酸梅汤。
他将那几碗酸梅汤,一一放在那几个少年面前,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鹿兆山。
鹿兆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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