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四行仓库内，却是一片紧张而有序的忙碌。
幸存的一百六十多名士兵，在李默的指挥下，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由钱虎带领，继续在三楼和四楼的楼梯口，与试图向上进攻的日军周旋。
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打得异常“激烈”。
这既是为了拖住日军，也是为了给另一部分弟兄的行动，打好掩护。
而另一部分士兵，则在李默的带领下，将仓库内所有能找到的易燃物，全都搬到了一楼和二楼。
四行仓库原本就是棉花、布匹、粮食等物资的仓库。
虽然经过连日战火，大部分物资都已被摧毁，但残留下来的，依旧数量可观。
干燥的棉花包，被一个个划开，棉絮被铺洒在地上。
成捆的布匹，被拉开，像一条条引线，连接着每一个角落。
士兵们甚至找到了几桶不知存放了多久的桐油，被李默毫不客气地，全部浇在了那些棉花和布匹上。
整个一楼和二楼，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就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精密的“引火装置”。
“默爷，都准备好了！”一名士兵跑上四楼，向李默报告。
“很好。”李默点点头，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
日军的指挥部，似乎也察觉到了仓库内的“顽抗”有些异样。
他们的进攻节奏，明显放缓了。
几束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开始在仓库的外墙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不能再等了。”李默当机立断，“再等下去，被鬼子发现了我们的意图，就全完了！”
他转身，对着所有已经准备就绪的士兵，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钱虎！”
“到！”
“给你们五分钟，从三楼撤下来！然后，准备引爆！”
“是！”
“所有人，检查装备！带好武器弹药！准备从北侧绳降！”
“记住！落地之后，不要回头！以最快的速度，冲过苏州河！那里是租界，日军不敢轻易开炮！”
“我们的命，就在我们自己的脚下！”
“是！”
所有士兵，齐声低吼，声音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五分钟后，钱虎带着他的人，满身硝烟地从楼梯口撤了回来。
“默爷，鬼子跟疯狗一样，咬得死死的！我们再不撤，就要被包饺子了！”他喘着粗气说道。
“来得正好。”李默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一个用手榴弹和油布包做成的简易定时引燃装置，交到他手里。
“拉开之后，有三十秒的时间。”
“三十秒后，这里，将变成一片火海。”
“你，敢不敢留下来，做最后一个点火的人？”
李默的目光，灼灼地看着钱虎。
钱虎一愣，随即挺起了胸膛，一把抢过那个引燃装置，咧嘴笑道：“默爷，这活儿，除了俺，还有谁配干？”
“俺的命是你救的，今天，就让俺，为弟兄们，开最后一条路！”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即将完成神圣使命的，无上光荣。
李默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两个字。
“保重！”
“保重！”钱虎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弟兄们！开始行动！”
李默不再犹豫，转身第一个来到北侧窗口，抓住绳索，滑了下去。
紧接着，一名又一名士兵，井然有序地，消失在窗口的黑夜中。
钱虎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弟兄们一个个离开。
他的心里， strangely，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豪迈。
当最后一名士兵的身影，也消失在窗外时，钱虎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该他了。
他走到那个引燃装置旁，看了一眼楼下那片被桐油浸透的黑暗，仿佛已经看到了它燃起熊熊烈火的模样。
他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用牙咬开了手榴弹的拉环。
“嘶——”
引信燃烧的声音，在寂静的四楼，显得格外清晰。
钱虎没有立刻逃跑。
他转过身，面向那面在黑暗中依旧矗立的，千疮百孔的国旗。
他挺直了腰杆，缓缓地，举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中华不亡！”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吼出四个字。
然后，他猛地转身，像一头猎豹，冲向了窗口，抓住绳索，飞速向下滑去！
就在他的双脚，即将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刹那。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热浪，猛地从他身后的仓库内部，爆发出来！
整栋四行仓库，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座苏醒的火山！
一楼的窗口，二楼的窗口，那些被炮弹轰开的巨大豁口……
所有能够宣泄的地方，都猛地喷吐出赤红色的，带着滚滚浓烟的火舌！
火光，冲天而起！
将半个夜上海，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恐怖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正在进攻的日军，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那座突然变成火炬的建筑。
苏州河对岸租界里，那些还在彻夜狂欢的人们，也纷纷涌上街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这末日般的景象。
“着火了！四行仓库着火了！”
“天哪！他们是自焚了吗？”
“疯子！真是一群疯子！”
日军第三师团指挥部。
藤田进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况。
当那冲天的火光，亮起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里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八嘎……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是极致的震惊和愤怒。
他想不通。
他完全想不通！
那群支那兵，在弹尽粮绝，被重重包围的情况下，为什么不投降？为什么不选择被消灭？
而是选择了这种最惨烈，最极端的方式，来结束一切？
他们，是在用这场大火，向他，向整个大日本帝国，进行最后的示威吗？
“给我冲进去！救火！我要活的！”藤田进状若疯魔地咆哮起来。
他不能接受！
他绝不能接受，自己费了这么大劲，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最后得到的，只是一片废墟和烧焦的尸体！
他要抓到活口！他要亲口问问那些支那兵，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然而，他的命令，已经晚了。
就在日军的注意力，全都被那场冲天大火吸引的时候。
在仓库北侧的阴影里，一百六十多条黑影，已经悄无声息地，冲到了苏州河的岸边。
“过河！”
李默一声令下，第一个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河水不深，只到胸口。
但河底的淤泥，和水面上漂浮的毒雾，依旧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快！跟上！”
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河里，艰难地，向着对岸游去。
“啪！啪！”
就在这时，对岸的租界里，突然亮起了几道探照灯的光柱，直直地照在了他们身上！
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
不是日军！
是守在对岸的，英军！
噗！
一名正在渡河的士兵，胸口中弹，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水里，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河水。
“卧倒！隐蔽！”李默目眦欲裂，大声吼道。
所有人都趴在了冰冷的河水里，只露出一个头。
“妈的！这帮洋鬼子！”钱虎趴在李默身边，气得浑身发抖，“他们不是中立的吗？为什么要向我们开枪！”
李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了。
这些英国人，和那些希望他们死在仓库里的狗官，是一丘之貉！
他们不希望看到他们这群“麻烦”，活着进入租界！
在他们眼里，一群死了的中国英雄，远比一群活着的中国难民，要有价值得多！
“跟他们拼了！”一名士兵红着眼，就要举枪还击。
“不准开枪！”李默一把按住他，“我们没有时间跟他们耗！”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河岸。
枪声，主要集中在他们正对面的渡口。
而在东西两侧，火力则相对稀疏。
“分头走！”李默当机立断，“钱虎！你带一半人，往东边冲！我带一半人，往西边冲！”
“我们人多，他们看不过来！只要有一个人能冲上岸，我们就赢了！”
“记住！上了岸，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往那些洋人记者面前跑！我就不信，他们敢当着全世界的面，屠杀我们！”
“是！”
“行动！”
李默和钱虎，各自带着八十多人，像两把尖刀，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杀——！”
一百六十多名刚从火海中逃生的中国军人，迎着租界射来的子弹，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他们要用自己的血，杀出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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