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训练场里，空气本就混浊，此刻更是被一种名为“绝望”的调味料腌得入味。
黎未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也就是一块被投影幕布勉强遮住训练假人的空地上，手里捏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柔性贴片，像个在天桥底下兜售祖传神药的江湖骗子。
“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一个老旧的扩音器传遍全场，带着点滋啦作响的电流音，“最新改良版‘笑气共振贴’，我们亲切地称它为‘专治不服2.0’。新增节奏感应模块，能根据你笑声的频率和分贝，自动调节神经刺激强度。简单来说，你笑得越嗨，它就给你灌越多的快乐水。这玩意儿不治百病，但能治‘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这种病，效果拔群，谁用谁知道！”
台下，近百名被星图学院扫地出门的“退化者”稀稀拉拉地坐着，眼神空洞，仿佛一群提前进入赛博养老状态的咸鱼。
他们的人生，在异能消失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按下了暂停键，还是拔电源的那种。
老陈，那个曾经的b级土系异能者，如今只是个鬓角斑白、负责后勤的普通中年人。
他一声不吭地抱着一个纸箱，将里面的贴片分发给每一个人。
他的动作很轻，声音更低，带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认命感：“试试吧，反正……我们也没啥可丢了。就当……陪黎未这疯丫头玩玩儿。”
是啊，连异能这种“版本之子”的身份都丢了，还有什么不能丢的？
尊严吗？
那玩意儿在食堂被人指指点点、在路上被人当瘟神一样避开时，早就碎得拼不起来了。
“好了好了，前戏结束，正片开始！”黎未拍了拍手，幕布上的投影切换，出现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我在星图学院被退婚的100种反应》。
全场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这瓜也太劲爆了吧？
黎未，前A级精神系天才，被退婚的事在学院里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她居然要当成段子自己演出来？
这是什么史诗级的自黑精神？
“咳咳，首先，我们需要一位工具人，哦不，是深情的未婚夫扮演者。”黎未的目光在人群里精准锁定，“莫小跳，别看地了，说的就是你，上来，你的颜值勉强配得上我当年瞎了的眼。”
被点名的莫小跳一个激灵，头摇得像拨浪鼓。
开什么玩笑？
让他去客串那个全学院闻名的顶级渣男？
他还要脸呢！
“上来，”黎未笑得像个小恶魔，“不然我把你五岁时尿床被你姐挂在阳台上展览的事迹编成快板，天天在食堂门口说唱。”
莫小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大脑都快运转不过来了。
在全场幸灾乐祸的哄笑声中，他生无可恋地走上台，视死如归。
“第一幕：悲情女主哭天抢地式。”黎未立刻入戏，对着莫小跳就扑了过去，结果因为冲得太猛，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噗——”
台下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黎未趴在地上，淡定地抬起头：“失误，这是演练。我们来看第二幕：霸气女王头也不回式。”她爬起来，拍拍灰，对着一脸懵逼的莫小跳，突然打开了手边的便携音箱。
下一秒，一阵“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响彻整个训练场。
是《最炫民族风》！
黎未踩着精准的鼓点，跳起了动作标准得能直接去公园领舞的广场舞，一边跳一边用睥睨众生的眼神看着莫小跳，仿佛在说：“就你？也配？”
莫小跳彻底傻了。
他预想过黎未会骂他、打他，甚至用精神力残留的技巧让他出糗，但他万万没想到，她会用这种刻进每个人dNA里的魔性旋律和舞步来公开处刑。
这比任何攻击都更具杀伤力，尤其是精神上的。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跟着“留下来”的节奏一起摇摆，羞耻感让他只想当场去世。
“哈哈哈哈！”“我不行了，谁来救救我的腹肌！”“莫小跳的表情，可以做成一整套表情包了！”
压抑的气氛被彻底点燃。
人们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抑制。
他们笑着笑着，仿佛暂时忘记了自己是“废物”，只是在看一场极其沙雕又极其好笑的表演。
躲在最角落的小雨，那个因为精神力崩溃而失语的小女孩，也正呆呆地看着台上。
当她看到哥哥莫小跳被广场舞逼得连连后退，最后同手同脚地逃下台时，她紧绷的嘴角终于没忍住，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噗嗤。”
一声极轻的笑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
紧接着，晶莹的泪珠从她弯起的眼角滑落，滴在手背上，温热。
她有多久没笑过了？
自从失去异能，她的世界就只剩下灰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人群中一个戴着眼镜、正在调试设备的女孩小葵猛地抬起头，惊喜地叫道：“黎未姐！成功了！小雨的边缘系统活性瞬间提升了18%！她的神经连接……笑声真的在修复她的神经连接！”
这声惊呼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所有人的笑声都带上了一丝激动和希望。
或许，他们真的没有被世界完全抛弃。
然而，这份脆弱的希望，在下一秒就被碾得粉碎。
“轰——！”
训练场的合金大门被一股恐怖的力量从外部熔穿、炸开！
灼热的气浪席卷而来，将几个靠近门口的人掀翻在地。
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如活物般涌入，迅速蔓延，化作一张巨大的火焰之网，将整个训练场连同所有出口彻底封锁。
火焰的中心，一个由纯粹火焰构成的、栩栩如生的人形轮廓缓缓凝聚成型。
那是一只巨大的火鸦，羽翼上燃烧着地狱般的烈焰，每一根翎羽的边缘都跳动着毁灭性的符文。
“看来，你们在这里玩得很开心啊。”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火鸦体内传出，正是叶燃。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实质性的压力，让场内的温度骤然升高，空气都变得粘稠滚烫。
“用这种低劣的娱乐来麻痹自己的伤痛？真是可悲的生物。”火鸦——或者说叶燃的AI分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群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存在，“但现实会告诉你们，伤痛不会因为麻痹而消失。现实是——没有异能，你们连自由呼吸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话音刚落，空气中浮现出无数道半透明的数据锁链，闪烁着不祥的红光，如同毒蛇般向场内每一个人缠绕而去。
“‘灵魂熔炉’预热程序启动。作为废品，你们残存的这点精神力，就当是为我的实验做最后的贡献吧。”
恐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刚刚升起的笑声。
那些数据锁链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直接伸向灵魂的吸管，要将他们最后一点存在的价值都榨干！
“叶燃！你这个混蛋！”莫小跳双眼赤红，怒吼着第一个冲了上去。
他曾是c级风系异能者，身体素质远超常人。
他用尽全力挥出一拳，试图打破那道看似薄弱的火焰之网。
然而，他的拳头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反震回来。
莫小跳惨叫一声，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再次调动体内那丝微弱的异能，却发现无论如何努力，都像是往一潭死水里扔石头，毫无波澜。
他的异能，在火鸦强大的力场压制下，被彻底锁死了。
彻底的无力感，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的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夹杂着电流的怒吼通过扩音器炸响，盖过了火焰的噼啪声。
“都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黎未抓着扩音器，双目圆睁，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豁出去的疯狂：“都给我把‘共振贴’贴在太阳穴上！现在！立刻！马上！想活命的，就给我笑！往死里笑！笑得最大声的那个，活下来！”
这个命令荒谬到了极点。大敌当前，烈火封门，她居然让大家笑？
但绝境之下，任何一根稻草都值得去抓。
人们下意识地按照她的指示，颤抖着手，将那片冰凉的贴片按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黎未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时间，她猛地转身，操作投影设备。
幕布上，《被退婚的100种反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为“黎未社死大合集”的视频。
画面一开始，就是黎未在做精神力精细化操作实验时，不小心把自己炸飞，像壁虎一样四仰八叉地粘在天花板上的监控录像。
接着，是她在学院食堂吃饭，因为想一个问题太过入神，结果把一整盘番茄炒蛋精准地扣在了路过的训导主任头上。
然后，是她毕业答辩时，因为太紧张，在全场肃静、所有教授都盯着她的时候，没忍住……放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响屁。
视频甚至贴心地配上了慢动作回放和音效放大。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能让人当场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的黑历史。
起初，大家只是尴尬地看着，没人笑得出来。
死亡的威胁下，任何幽默都显得苍白无力。
“噗嗤……”
又是小雨。
她看着视频里那个在天花板上挣扎的黎未姐姐，看着那个顶着一头番茄炒蛋、表情石化的主任，小小的身体开始颤抖，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声再次从她口中溢出。
这个笑声，像是一颗火星，落入了早已铺满干柴的草原。
一个、两个、十个、几十个……连锁反应爆发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怎么能把屁放得那么理直气壮！”
“主任那个表情！我能笑一年！”
“原来天才也会把饭扣在别人头上！我平衡了！”
人们的笑声从一开始的勉强，到后来的放肆，最后汇聚成一股惊天动地的狂潮。
他们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在极度压抑后，灵魂得到释放的宣泄。
他们在嘲笑黎未的糗事，更是在嘲笑自己这可悲又可笑的命运。
就在笑声达到顶点的瞬间，所有人太阳穴上的“共振贴”同时亮起了微弱的蓝光。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席卷了每一个人。
科学的奇迹，在这一刻，以最魔幻的方式上演了。
集体的大笑引发了所有人的脑波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同频共振。
贴片精准地捕捉到这一共振，并将其增幅。
海量的多巴胺与内啡肽在他们的大脑中疯狂分泌，这股纯粹由“快乐”催生出的庞大精神能量，竟然透体而出，在空气中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如同水面涟漪般的波纹！
这些“精神涟漪”以小雨为中心，迅速向外扩散、叠加、融合，最终在火鸦的烈焰扑到众人面前的前一刻，骤然凝聚成了一面巨大的、半透明的弧形护盾！
“轰！”
火鸦喷吐出的毁灭烈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这面由笑声构筑的护盾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火焰就像撞上了一块巨大的果冻，被猛地弹开，甚至溅射到了训练场的墙壁上，烧出了一个个漆黑的坑洞。
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只不可一世的火鸦，在攻击被弹开后，动作明显出现了一丝紊乱和僵硬。
它翅膀上的火焰边缘，竟然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浮现出一丝极其违和的……笑意？
“我的天！”负责监测数据的小葵和技术宅阿豆同时惊呼出声，阿豆的声音都变了调：“它……它被我们的笑声感染了？叶燃的AI分身也会被情绪污染？！这是什么新型的魔法攻击？不，是物理攻击！不对，是精神污染！”
由纯粹快乐能量构成的护盾，竟然能反向侵蚀AI的核心逻辑！
这面笑声护盾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便因为能量后继无力而如梦幻泡影般消散了。
但这十秒，已经足够了。
训练场的顶部天花板被切割出一个巨大的圆形缺口，数道缆绳垂下，一艘闪烁着银蓝色光辉的小型接应飞船悬停在空中，巨大的引擎声宣告了救援的到来。
“记忆号收到信号，突入开始！”
卫砚舟一身黑色作战服，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特勤队员从天而降。
他落地无声，冰冷的目光扫过场内狼藉，最终定格在那只动作明显迟钝、甚至还在微微“抽搐”的火鸦身上。
“任务目标变更，”他通过战术通讯器下达命令，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在场所有退化者，自此刻起，列为‘记忆号’一级保护对象。”
他的队员们迅速散开，建立起防御阵线，手中的高能武器对准了火鸦。
叶燃似乎也意识到情况不对，火鸦不再攻击，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还在人群中、一边流泪一边大笑的小雨，周身的火焰悄然收拢，化作一道红光，在合金墙壁被彻底封锁前，如一声未曾出口的轻叹，消失在了被它自己熔出的破洞外。
危机解除，整个训练场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人们粗重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卫砚舟走到黎未面前，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的女孩，正脱力地瘫坐在地上，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狼狈不堪，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战术目镜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但那紧抿的嘴角，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微微扬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你赢了。”卫砚舟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用这个世界上最不像武器的方式。”
黎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虚弱却灿烂：“常规武器……我们不是也没有么。”
她说完，疲惫地靠在墙上，目光扫过那些同样瘫软在地，却眼神重燃微光的同伴们，又落在了角落里那个一闪一闪、忠实记录下刚才一切的安防监控摄像头上。
没有人注意到，那枚小小的镜头，正将这荒诞、奇迹又充满希望的一幕，悄无声息地，通过某个被遗忘的公共端口，实时传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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