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照的指尖刚触到总铺红木柜台的雕花，就听见账房老张的算盘珠子一声崩了两颗。
苏姑娘，西市胭脂铺降两成？
那可是咱们刚从镜城幻影里抢回来的铺子！老张的声音带着哭腔，上回您让东市布庄买三匹送一匹，我夜里数钱数到手抖——这回再降，这月账本子怕不是要写成赤字！
盲眼少女歪了歪头，耳畔垂落的珍珠坠子跟着晃了晃。
她摸出怀里的算盘，骨节分明的手指噼里啪啦拨出一串脆响：老张头，你当陆无双养的那些假铺子是喝露水长大的？算盘珠子在她掌心转了个圈，他那幻影商铺要维持光影，得烧月光矿的精煤；傀儡要装模作样当掌柜，得往心核里填灵玉。她忽然倾身凑近，盲眼里泛着狡黠的光，我降两成，他就得跟着降——不降？
百姓全涌来真铺子，他的假店空着也是烧矿；降？
每单生意他得倒贴三成成本。
那、那南巷药铺限量放药？
限量是为吊胃口。苏晚照的算盘敲在柜台，发出清脆的声，你且看——她侧耳听着窗外渐起的人声，嘴角勾起笑，方才我让小桃在药铺门口敲铜锣，喊苏记真药，每人三包，手慢无。
百姓最是怕抢不着，等他们排起长队，陆无双的傀儡药铺就是摆着整柜药材，也没人愿意多走两步——他那些傀儡又不会抹眼泪装可怜，总不能学我苏晚照叉腰喊来买呀
窗外忽然传来哗啦啦的响动，像是有人掀翻了货担。
老张刚要跑出去看，就听见苏晚照轻笑：是王屠户的肉铺。
我让他把猪肉切得薄如纸，说是苏记惠民肉片——陆无双的幻影肉铺挂着整头猪，可切不出这么匀实的片儿。她屈指敲了敲桌面，去，让账房把今日各铺的流水记清楚，每笔都标上陆无双埋单
后堂传来傀儡关节转动的声。
谢昭的披风先扫过门槛，清冽的金疮药味随之漫进前厅。
苏晚照立刻转头，盲眼朝着声音来源：谢幕宾又受伤了？
不过是替你挡了块崩飞的傀儡零件。谢昭的声音带着低笑，温热的手掌覆上她手背。
苏晚照摸到他指节上缠着的粗布，指尖微微发颤——那是方才在镜城废墟里，他徒手掰开坍塌的木梁时蹭的伤。
手给我。她拽着谢昭在身边坐下，另一只手摸索着他的衣袖。
谢昭顺从地抬起胳膊，就见她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早上让小厨房蒸的梅花糕，还热乎着。
谢昭的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就听见苏晚照笑出声：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没算错，你昨儿替我挨了三记傀儡拳，该补补。她把梅花糕塞进他手里，快吃，吃完帮我写战报。
战报？
系统说要天下商王的账本里记上每笔功绩。苏晚照托着下巴，盲眼弯成月牙，我虽看不见，但要让后世知道——谢幕宾的笔杆子，可比他的傀儡臂还会写故事。
谢昭低笑一声，解下腰间的傀儡臂。
那是他用机关坊精铁打造的机械臂，指节灵活如人，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蘸了墨，机械指节在宣纸上缓缓移动：今日夺回三矿道，阿影闭眼前说，他想吃你卖的梅花糕。笔尖顿了顿，你瞎了，但全城都亮了。
墨迹未干，他便将纸折成纸鸢。
苏晚照接过时，指尖触到纸面的褶皱——那是谢昭写想吃梅花糕时，机械指节微微发颤留下的痕迹。
她将纸鸢贴在唇边轻吻，鸢尾的墨痕晕开一片：明日让小厨房多蒸两笼，给阿影留一笼。
苏姑娘！
外头傀儡反水了！跑堂的小豆子撞开大门，脸上沾着糖霜，小陆先生不知怎么弄的，那些铁甲傀儡举着苏记惠民价的木牌满街跑！
有个大高个傀儡还喊假货退散，真商归来！
买一斤米，送一勺糖！
那嗓门儿比张屠户杀猪还响！
苏晚照地站起身，盲眼转向窗外。
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哄笑，夹杂着傀儡机械的声：阿婆您看，这傀儡还会弯腰作揖！哎哎，它方才说买油送葱，比我家那口子还会哄人！
小陆这招妙。谢昭将傀儡臂装回腰间，陆无双的傀儡用的是他的信号，小陆反向输入指令——现在那些铁疙瘩，比咱们的伙计还忠心。
让他们把买一斤米送一勺糖写成大木牌，立在每个路口。苏晚照摸着算盘，再让傀儡去陆无双的假铺子门口转悠，专挑人多的时候喊真铺子在东边，糖霜管够她忽然抿唇笑，陆无双要是气得摔傀儡，记得让人把碎零件收回来——拆了能打算盘珠子。
暮色渐浓时，总铺的铜铃忽然轻响。
苏晚照耳尖微动——那是后门的铜铃，比前门的小半寸，声响更脆。
她刚要开口，就听见小豆子跑进来：苏姑娘，后门好像有动静，像是...有人拖着重东西？
谢昭的手已经按上腰间的匕首。
苏晚照却摆了摆手，盲眼泛起温软的光：是阿影。她摸向柜台下的暗格，取出块温热的梅花糕，他说想吃，我留了最后一块。
后门的动静忽然停了。
苏晚照将梅花糕放在门边的青石上，转身对谢昭笑道：去把前门的灯笼挑高些，明儿...该收阿影的血图了。后门的青石板被拖出半道血痕时，苏晚照正将最后半块梅花糕推到门边。
她听见了齿轮错位的声——比寻常傀儡关节响得更钝，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
接着是布料摩擦青砖的窸窣，混着极轻的喘息，像是漏了气的风箱。
谢昭的手刚要按上匕首，苏晚照已摸住他手腕：是阿影，他腿断了。
话音未落，门闩一声被顶开。
苏晚照蹲下身，指尖触到一片温热黏腻——是血，从门底缝里渗出来的。
紧接着，一张染血的绢帛被推到她脚边，带着铁锈味的风裹着碎木屑涌进来。
阿影？她轻声唤，盲眼垂着，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
糖...糖霜...回应她的是气若游丝的机械音，混着金属断裂的脆响，甜的...碑...
苏晚照的指尖猛地攥紧绢帛。
她摸到绢帛边缘有半枚傀儡指节的凹痕，像是阿影用最后力气抠出来的。
谢昭已经蹲下身，将那个残缺的傀儡抱进怀里——他的左腿从膝盖处齐根断裂，胸腔的木壳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焦黑的芯子，本该嵌灵玉的位置空着，只剩块烧糊的碎布。
他把心核拆了。谢昭声音发沉，指尖抚过傀儡颈侧的刻痕，那是苏晚照当初教他刻的苏记小二给密道的门做钥匙。
苏晚照将血图贴在胸口。
她能感觉到绢帛上的血迹还未干透，带着阿影残余的体温。等仗打完，她低头对着怀里的傀儡残骸，盲眼泛起水光，我给你立个碑，碑顶雕个糖霜兔子——你总说想看我卖的糖画。
后堂忽然传来老唐的喊叫声：苏姑娘！镜城废墟那处有动静！
谢昭刚要起身，苏晚照已拽住他衣袖：是青面婆婆。她将血图塞进谢昭掌心，你去接她，我...我得先理理这图。
谢昭走后，苏晚照摸出算盘搁在膝头。
她的手指顺着血图的褶皱游走，在标着的位置停住——那是个歪歪扭扭的红圈，圈外画了七颗小星星，像阿影从前给她画的糖画图案。小陆说傀儡心核最怕热，她对着空气喃喃，老唐的矿夫带了多少火油？
得让他们绕开第七根石柱...阿影，你画的星星是不是在提醒这个？
城楼的更鼓声敲过三更时，谢昭的披风再次扫过后门。
他怀里抱着具裹满金箔的傀儡残躯——青面婆婆的银饰大多脱落了，脸上的青黛也褪成淡蓝，却仍端端正正盘着腿，像是在赴一场郑重的约。
婆婆。苏晚照摸索着跪坐在她对面，您说过要等我赢了这仗，喝我酿的桂花酿。
赢了。青面婆婆的声音像旧绢帛摩擦，却比从前清亮许多，你看，外头的傀儡都举着苏记惠民的牌子，比我当年教那些宫娥背《女戒》还齐整。她抬起手，指尖的金漆剥落，露出底下泛着幽光的玉芯，这是心核密钥，前朝最后一块幻玉。
苏晚照的掌心被抵住，微凉的玉芯缓缓嵌入皮肤。
她听见细碎的声，像是某种枷锁断裂——那是系统界面在震动，财运值的刻度线地窜到顶端。
前朝亡于奢幻，青面婆婆的傀儡身躯开始崩解，金箔簌簌落在苏晚照膝头，你们这代人，该踩在字上。最后一个字消散时，她的头轻轻歪向苏晚照，像极了从前看孙辈的老妇人，记着...糖霜碑要多撒点...
话音未落，整具傀儡化作金粉，被穿堂风卷着飘向窗外。
苏晚照摊开手，掌心的玉芯已不见了，只留道淡青色的印子，像片月牙。
该去城楼了。谢昭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哑，百姓等了半夜，都举着火把在底下候着。
苏晚照站起身，将算盘系在腰间——那是阿影用傀儡碎零件给她打的新算盘，珠子是拆了陆无双傀儡眼睛的琉璃。
她摸了摸谢昭递来的木杖，杖头雕着个小算盘，是小陆连夜刻的。
城楼的风卷着桂花香扑来。
苏晚照看不见，但能听见底下的人声像涨潮的河：苏姑娘来了！盲眼商首要定物价了！
即日起，她举起算盘，珠串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响，全城物价由苏记平准局统调！
米价按新粮上市算，药价去了虚高的三成，布价——她忽然笑了，按王屠户说的，切肉片的薄厚论价！
百姓的欢呼掀翻了城楼的瓦。
苏晚照感觉有温热的手覆上她后背，是谢昭。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比任何扩音傀儡都清晰：你虽看不见，却让整个大燕，看清了什么是。
系统的金光突然在眼前炸开。
苏晚照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一片模糊的亮——有灯笼的红，有火把的橙，有谢昭披风上金线的闪。
她抬手摸自己眼睛，指腹触到湿润的泪。
谢昭，她抓住他衣袖，声音发颤，我能...能看见你了？
谢昭的喉结动了动，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看见什么？
看见你眼里有星星。苏晚照破涕为笑，算盘珠子在腰间撞出清脆的响，还看见...系统提示说商道之眼觉醒了。
晨光初露时，苏晚照在账房核对血图。
谢昭替她研着墨，小陆抱着个破傀儡零件冲进来：苏姑娘！
城门口的傀儡今早全动了！
又反水了？苏晚照头也不抬，拨着算盘，让他们继续举惠民牌子——
不是反水！小陆急得直搓手，它们...它们在投影！
投了些...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像是...像是个人？
苏晚照的算盘珠子地卡住。
她抬头望向窗外，晨雾里隐约有淡蓝色的光在浮动，像极了陆无双从前弄的幻影。
谢昭，她摸着腰间的新算盘，眼里闪过从前的狡黠，看来咱们的天下商王之路，才刚翻到新一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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