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带来的消息像一阵寒风，吹散了靠山屯往日的宁静。尽管表面上日子还和从前一样，但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杨汝成家的院门就被敲响了。
“谁啊？”杨汝成披着衣服起身。
“是我，张山。”门外传来屠户瓮声瓮气的声音。
杨汝成打开门，一股冷气夹着雪沫子扑面而来。张山魁梧的身子站在门外，眉毛上都挂了白霜。
“张大哥，这么早，有事？”
“汝成兄弟，昨晚里正说的事，我琢磨了一宿，翻来覆去睡不着。”张山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你拿个主意吧，咱们该咋办？兄弟们都听你的。”
杨汝成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先回去，把村里三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青壮爷们儿都叫上，半个时辰后，到村东头的打谷场集合。记住了，让各家把能响的家伙都带上。”
“好嘞！我这就去！”张山得了令，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
翠花也起了床，点上了油灯，有些担忧地问：“当家的，真要闹腾起来了？”
“有备无患。”杨汝成一边穿着厚实的棉袄，一边说，“咱们不欺负人，但也不能让人当软柿子捏。你放心，没事的。给我把那袋子弹拿出来。”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大亮。村东头的打谷场上，稀稀拉拉地站了四十多个汉子。他们一个个被冻得缩着脖子，睡眼惺忪，手里拿着的家伙也是五花八门，猎枪、土铳、鸟枪，甚至还有人扛着猎叉。王二赖也在人群里，一脸的不情愿，不停地打着哈欠。
杨汝成背着他的汉阳造，准时出现在打谷场。他身后跟着里正，老人家拄着拐杖，一脸严肃。
杨汝成走到队伍前面，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原本有些松散的人群，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地站直了一些。
“各位叔伯兄弟，爷们儿！”杨汝成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把大伙儿叫来，为的啥事，想必你们心里都清楚。赵掌柜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这世道，不太平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杨汝成，就是个猎户，没啥大本事。但有一条，我爹从小就教我，自己的家，得自己护着。指望别人，那是做梦！今天把你们叫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从今往后，咱们靠山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各过各的日子了。咱们得拧成一股绳！”
他的话很简单，没有大道理，但却说到了每个人的心坎里。
“从今天起，咱们村的青壮，都要轮流值夜放哨。村口大槐树下，后山小路口，各设一个哨岗，每个哨岗两个人，一个时辰一换。不管刮风下雪，都不能断了！”
“再有，你们手里拿的这些家伙，不能再是打兔子、打野鸡的玩意儿了。它得是咱们保家卫命的本钱！”杨汝成提高了声调，“所以，从今天起，每天早上，所有人都要来这里操练！谁要是敢偷懒耍滑，别怪我杨汝成不讲情面！”
人群里一阵轻微的骚动。每天都要操练，这让一些懒散惯了的人有些不乐意。
王二赖缩在人群后面，小声嘀咕道：“天天这么练，地里的活谁干啊？再说了，小鬼子离咱们十万八千里呢，犯得着吗？”
他的声音虽小，但还是被耳朵尖的张山听见了。张山立刻瞪起眼睛，像拎小鸡似的把他从人群里揪了出来。
“王二赖，你小子刚才说啥？有种当着大伙儿的面再说一遍！”
王二赖吓了一跳，脖子一缩，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没说啥……我就是觉得……没必要搞得这么紧张……”
“放你娘的屁！”张山骂道，“你要是怕了就滚回家抱你婆娘去！别在这儿妖言惑众！等鬼子真到了村口，你哭都来不及！”
杨汝成摆了摆手，制止了张山。他走到王二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二赖，我问你，你家里有老娘吗？”
“有……有啊。”王二赖不明所以。
“有媳妇孩子吗？”
“有……”
“那好。”杨汝成指着村子的方向，“你要是觉得没必要，现在就可以回去。我们不拦着你。但是，丑话说在前头，万一哪天村里真出了事，我们拼死护住的，是我自己的家人，是张大哥的家人，是里正的家人，是你身后这些兄弟们的家人。至于你家……自求多福吧。”
这话说得平淡，却比任何打骂都管用。王二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了看周围人鄙夷的目光，又想了想家里炕上熟睡的妻儿，最后咬了咬牙，低着头说：“汝成哥，我错了！我练！我跟着大伙儿一起练！”
杨汝成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他知道，对付这种人，得让他明白利害关系。
风波过后，操练正式开始。
“所有人，按高矮个儿，分成四队！张山、李三、赵四，还有大壮，你们四个，当队长！”
四十多个人乱糟糟地开始排队，花了小半天才勉强站成了四个歪歪扭扭的方阵。
“第一件事，先把你们手里的家伙给我拾掇干净了！”杨汝成走到一队人面前，随手拿起一杆老旧的火枪，从枪口往里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把枪扔回那人怀里：“你这枪膛里都能种地了！这么厚的锈，子弹能打得出去吗？打出去了能打得准吗？就算打准了，炸了膛，死的不是敌人，是你自己！”
他又拿起另一杆枪：“还有你这个，枪油都干成块了！机头都快拉不动了！这是枪吗？这是烧火棍！”
他把所有人的枪都检查了一遍，几乎没有一杆是合格的。
“都看好了！”杨汝成拿出自己的汉阳造，熟练地拆开，用通条和油布，一点一点地清理着里面的污垢和锈迹，“枪，就是猎人的第二条命。你们得像对待自己媳妇一样对它！每天都要擦，每天都要看，让它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这样到了关键时候，它才不会给你掉链子！”
他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村民们都围了上来，看得聚精会神。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擦枪还有这么多讲究。
整整一个上午，杨汝成什么都没教，就带着这群人擦枪。打谷场上，到处都是呛人的枪油味和金属摩擦的声音。
到了下午，操练继续。
“现在，学站姿和瞄准！”杨汝成站在队伍前面，“都给我把腰杆挺直了！别跟没睡醒似的！枪给我端稳了！”
他亲自一个个地纠正他们的姿势。
“你！腿再分开点！下盘不稳，枪一响人就倒了！”
“还有你！肩膀要顶住枪托！不然那后坐力能把你锁骨给顶碎了！”
“眼睛！眼睛要看着准星！都给我记住一句话：三点一线！枪口，准星，还有你要打的目标，必须在一条线上！别急着放枪，气要稳，手更要稳！”
一群打了一辈子猎的汉子，被他训得跟新兵蛋子一样，连枪都不会端了。但没有人敢抱怨，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杨汝成是动了真格的。
操练的最后，杨汝成又教了他们几个简单的手势。
“拳头举起来，是停下，原地警戒！”
“手掌往前挥，是前进！”
“手掌往下压，是趴下隐蔽！”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回答的声音稀稀拉拉。
“大声点！没吃饭吗！”
“记住了！”这一次，声音洪亮了许多。
一天的操练下来，所有人都累得够呛，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但每个人的精神头，却和早上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种懒散和茫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拧成一股绳的紧张感和责任感。
傍晚时分，里正拄着拐杖又来了。他看着眼前这支虽然依旧笨拙，但已经初具雏形的队伍，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欣慰。
第一班哨兵，是李三和赵四。他们俩背着擦得锃亮的猎枪，在杨汝成的注视下，走向了村口那棵老槐树。
寒风中，他们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但却异常坚定。
里正走到杨汝成身边，感慨道：“汝成啊，辛苦你了。看着这帮小子有模有样了，我这心里也踏实多了。”
杨汝成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哨兵身影，轻声说：“里正，这只是个开始。但愿咱们练的这些，永远都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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