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旧在疯狂地肆虐,像一头挣脱了枷锁的白色巨兽,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彻底吞噬。
在那片刚刚被鲜血染红的雪地里,三道孤零零的身影,如同三尊没有生命的冰雕,沉默地,矗立着。
杨汝成缓缓地,将刘栓子那支还带着体温的汉阳造,背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看了一眼虎子怀里那具早已僵硬的、年轻的尸体,又看了一眼王家二小子那张因为悲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我们,没有时间悲伤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被冰雪冻住的岩石在摩擦,“日本人,马上就到。”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
远处,那片白茫茫的风雪尽头,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大队人马行进时,积雪被践踏所发出的、沉闷的“沙沙”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一张正在缓缓收紧的、死亡的大网。
“队长……”王二的嘴唇,哆嗦着,他那双始终冷静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绝望,“来不及了……我们……我们跑不掉了。”
“谁说我们要跑了?”
杨汝成缓缓地,转过身,抬起头,迎着那如同刀子般刮来的狂风。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雪幕,望向了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处地势极其险要的、被两座巨大山崖夹住的狭长隘口。
那里,当地的猎户,称之为“虎口崖”。
崖口最窄处,不过三五米宽,仅容一辆马车通过。两边的崖壁,如同刀削斧劈,根本无处攀爬。
“王二,虎子。”杨汝成缓缓地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到!”
“你们,还记得,我们‘靠山屯义勇队’成立的时候,立下的规矩吗?”
“记得!”王二和虎子,齐声应道。
“第一条是什么?”
“您的命令,就是天!”
“很好。”杨汝成点了点头,他缓缓地,将自己身上那支缴获来的、子弹早已打光了的歪把子机枪,连同那几个沉甸甸的弹板,都解了下来,递给了王家二小子。
“现在,我给你们,下达最后一道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两个,立刻,马上,带着栓子的尸体,从这里,向北!朝着‘龙脊山’的方向,突围!”
“什么?!”
“不行!队长!”
王二和虎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就炸了毛!
“队长!您这是什么意思?!”虎子第一个,就冲了上来,通红着双眼,死死地抓住了杨汝成的胳-膊,“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俺虎子,就算是死,也要跟您死在一起!俺绝不当逃兵!”
“这不是逃跑!”杨汝成的目光,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死死地盯着他,“这是命令!是让你们,把我们义勇队,最后的火种,给带出去!”
“我不听!”虎子像一头被激怒的倔驴,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俺爹娘,俺姐姐,都死了!栓子,也死了!俺早就活够了!俺就要留下来,跟这帮狗娘养的,拼了!”
“队长!”王家二小子,也走了上来,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决绝,“虎子说的,没错。我们,不能丢下您一个人。”
“而且,”他指了指那越来越近的日本兵,“现在,就算我们想走,也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咬住我们了。我们三个人,合在一起,依托‘虎口崖’的地形,或许,还能多撑一会儿。要是分开了,就只能被他们,一个个地,像撵兔子一样,撵死!”
王二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杨汝成,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二子,你忘了,我们是什么?”
“我们……是狼。”
“对。”杨汝成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那你知道,狼群在遇到无法战胜的敌人时,会怎么做吗?”
王二,沉默了。
“头狼,会留下来。”杨汝成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悲壮,“用自己的命,去引开猎人的注意。而剩下的狼,则会带着狼崽子,逃进最深的林子里。等到来年春天,再重新,壮大成一个新的狼群。”
“队长……”
“我,就是那头该死的头狼。”杨汝成自嘲地笑了笑,他将王二和虎子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一根一根地,掰开。
“而你们两个,”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郑重,“就是我们义勇队,最后的,狼崽子。”
“你们的命,从现在起,不再是你们自己的。是李顺哥的,是栓子的,是赵三哥的,是所有死在‘熊瞎子涧’和‘下河套’的兄弟姐妹们的!”
“你们的任务,不是留在这里,跟我一起,白白送死!”
“是活着!”
“是找到张大爷他们!是找到赵三哥他们那支队伍!是把我们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然后,带着他们的那份仇,更好地,活下去!直到,把所有的小鬼子,都赶出我们这片林子!”
“这,才是真正的,报仇!”
一番话,说得,王二和虎子,都哑口无言。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山岳般沉稳的男人,眼眶,都红了。
“可是……队长……”虎子的声音,哽咽了,“我们……我们走了,您……您怎么办?”
“我?”杨汝成笑了笑,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半块沾满了李顺鲜血的玉米饼子,掰下了一小块,塞进了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我这条命,硬得很。”
他将剩下的饼子,连同自己身上那仅剩的十几发步枪子弹,都塞到了王二的手里。
“把这些,都带上。”
他又将那把沾满了刘栓子鲜血的汉阳造,递给了虎子。
“拿着。别让他的家伙,白白便宜了小鬼子。”
“队长……”
“快走!”杨汝成的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他猛地,将两人,向着北边的方向,狠狠地推了一把!
“这是命令!谁要是敢再多说一句废话,就别怪我,不认他这个兄弟!”
“砰!”
他猛地,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滚!都给老子滚!!”
王二和虎子,被他那股不容置疑的、充满了疯狂和决绝的气势,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知道,他们,再也无法,改变这个男人的决定。
“队长……”
王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杨汝成,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虎子,也跟着,跪了下去,哭得,泣不成声。
“走!”
杨汝成没有再看他们。
他转过身,端起那支只剩下不到五发子弹的三八大盖,头也不回地,朝着那个如同张开了血盆大口的“虎口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的背影,在漫天的风雪中,显得那样的孤独,那样的萧瑟,却又,那样的,顶天立地。
……
“中尉阁下!发现了!就在前面那个隘口!”
一个日本侦察兵,兴奋地,跑到了田中中尉的马前,指着不远处的“虎口崖”,喊道,“那群老鼠,就躲在里面!我们……我们的人,刚才还听到了枪声!”
“哦?”田中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终于,不跑了吗?准备,狗急跳墙了吗?”
“命令部队!呈扇形,包抄上去!”他拔出指挥刀,向前一指,“机枪组!掷弹筒!都给我架起来!这一次,我不要活口!我要把那个隘口,连同里面所有的活物,都给我,轰成平地!”
“哈伊!”
上百名日本兵,如同出闸的洪水,呐喊着,嚎叫着,朝着那片死寂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隘口,冲了过去!
“虎口崖”的隘口处。
杨汝成,独自一人,靠在一块巨大的、被冰雪覆盖的岩石后面。
他将那支只剩下四发子弹的步枪,和那把陪伴了他一生的剥皮小刀,静静地,放在了自己的手边。
他看着远处,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黑压压的敌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近乎于解脱般的,平静。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翠花那温柔的、带着一丝嗔怪的笑声。
“你啊,每次进山,都跟玩命一样。也不知道小心一点。”
他又仿佛看到了小宝,那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家伙,正举着一挂“二踢脚”,吵着嚷着,要吓跑“年”。
“爹!你看!这个响不响?!”
他还仿佛看到了娘,那个坐在炕头上,借着油灯的光,为他缝补着猎装的、慈祥的老人。
“孩子……早点回家……”
“家……”
杨汝成喃喃自语。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那片死寂的平静,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两簇,足以将这漫天风雪,都彻底点燃的,熊熊的烈焰。
“我,回家了。”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将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挥舞着指挥刀的,日本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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