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烈火，最终还是在黎明时分，被饥寒交迫的日本兵们用积雪和泥土勉强扑灭了。
曾经堆放着他们生存希望的营地中央，此刻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墟。烧得半熔的子弹壳、被烤得焦黄的米粒和黑炭般的木箱残骸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石川大尉和他手下仅剩的十五名士兵，如同被斗败了的公鸡，一个个垂头丧气，眼神空洞地围坐在废墟旁。
一夜未眠的疲惫，加上饥饿和寒冷，像一条条毒蛇，啃噬着他们最后的意志。
“完了……全完了……”一个士兵抱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饭盒，喃喃自语，“没有吃的，子弹也烧光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都给我闭嘴！”石川猛地站起身，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那个散播绝望的士兵，“帝国军人，就算是死，也要站着死！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谁也不准说丧气话！”
他虽然嘴上说得强硬，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
“太君……太君，您发发慈悲，让我们走吧……”向导李二狗连滚带爬地凑到石川脚下，抱着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这山里真的有鬼啊！再不走，我们都得把命交代在这儿！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滚开！”石川一脚将他踹开，脸上满是厌恶。
一旁的老猎户孙有福，只是默默地将烟杆在石头上磕了磕，将烧尽的烟灰倒掉，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听着！”石川环视着众人，他知道，必须想办法打破这片死寂，“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山田大佐阁下肯定已经知道我们出事了，援军，一定就在路上！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主动突围，去和援军汇合！”
“突围？”一个士兵抬起满是烟灰的脸，迷茫地问道，“可是……那个魔鬼……他就在外面看着我们……我们一动，就会成为他的靶子……”
“所以，我们不能一起走！”石川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的光芒，“我们必须分兵！一部分人，从正面突围，吸引他的注意力。另一部分人，从侧翼迂回，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走到地图前，这是他们仅存的几样没有被烧毁的东西之一。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方向。
“这里，是我们来时的路，也是离开黑瞎子沟最近的出口。那个支那人，肯定会认为我们会从这里逃跑，也必然会在这里设下埋伏。”
他又指向另一侧，一片更为陡峭和复杂的山区。
“而这里，是一片断崖，路更难走，但更容易隐蔽。我会亲自带领主力，从这里绕出去！只要我们能成功翻过这座山，就能彻底摆脱他！”
“那……谁去正面？”一个士兵小声地问道，这个问题，让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所有人都很清楚，“正面突围”的部队，就是诱饵，就是炮灰。
石川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李二狗和另外三名看起来最惊慌失措的士兵身上。
“李桑！”
“在……在，太君！”李二狗一个激灵。
“你对地形最熟！”石川指着那三个士兵，“我命令你，带领他们三个，组成第一突击队！沿着大路，向东边突围！你们的任务，就是制造出尽可能大的动静，把那个鬼魂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这是为帝国尽忠的最好机会！只要主力部队成功突围，你们就是最大的功臣！”
“我……我……”李二狗的脸，瞬间变得比雪还白，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君，我……我不行啊！我就是个带路的，我不会打枪啊！您让我去，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送死？”石川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李二狗的脑门上，“你现在就可以选择死在这里。或者，去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自己选。”
冰冷的枪口，让李二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看着石川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我……我去……我去……”他磕头如捣蒜，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那三个被点到名的士兵，也面如死灰，但看着石川手中的枪，他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很好。”石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向孙有福，“孙桑，你，跟着我。我需要一个熟悉地形的老猎人，带我们走最隐蔽的小路。”
孙有福浑浊的眼睛动了动，最终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
残存的士兵们，将烧剩下的所有还能用的子弹，都收集了起来。主力部队每人分了十发，而李二狗带领的“诱饵”部队，每人只分到了五发。
“出发！”
随着石川一声令下，两支队伍，一前一后，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
……
高高的树冠上，杨汝成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想跟我玩声东击西？”他冷笑一声。
这种猎人用来对付狡猾狐狸的伎俩，他从小就烂熟于心了。
他没有理会那支由李二狗带领的、故意弄出了很大动静的诱饵小队。他的目光，始终像影子一样，死死地跟随着石川带领的那支十二人的主力部队。
他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钻进了一片更为茂密的原始森林。
他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滑下，如同林中的一片落叶，没有惊动任何东西，远远地坠了上去。
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正式开始。
石川的队伍，行进得异常艰难。
带路的老猎户孙有福，似乎是有意无意地，总是在选择那些最难走的路。他们时而要攀爬湿滑的岩石，时而要钻过带刺的灌木丛，行进速度极为缓慢。
“老家伙！你是不是在故意耍我们？”一个日本兵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孙有福的衣领。
“军爷……这……这已经是最好走的路了……”孙有福吓得连连摆手，“另一边……另一边是悬崖……”
“安静！”石川呵斥住手下，“跟着他走！都小心脚下！”
他们全神贯注地对付着脚下的路，却忽略了来自周围的危险。
“砰！”
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从他们左后方很远的地方传来。
所有人都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卧倒在地，举枪四顾。
“是李桑他们那边！他们和敌人交上火了！”一个士兵激动地喊道。
石川也松了口气。在他看来，枪声响起，就证明诱饵起作用了。
“不要管他们！继续前进！加快速度！”他催促道。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声枪响，根本不是交火。
而是杨汝成在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对着天空，放的一记空枪。
他要的，不是杀人，而是扰乱他们的心神，让他们在紧张和恐惧中，不断消耗体力。
队伍继续前进。
当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一道陡坡时，走在最前面的孙有福，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的一棵歪脖子松树，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太君……你看……”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棵松树的树杈上，挂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顶日军的军帽，上面，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正是昨天那个被弹簧矛射穿大腿的士兵佐々木的帽子。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了所有人的脊梁。
这是挑衅！
赤裸裸的挑衅！
“八嘎呀路！”石川气得脸色铁青，“他在耍我们！他在像耍猴一样耍我们！”
“继续走！”他咆哮着，声音都变了调。
队伍里的气氛，变得愈发压抑。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毒蛇盯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给自己致命一击。
“沙沙沙……”
右侧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谁？！”
一个精神高度紧张的日本兵，想也不想，就朝着草丛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他一口气，就将弹匣里的子弹，全部打了出去。
“住手！你这个蠢货！”石川怒吼着冲过去，一脚将他踹倒。
众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拨开草丛，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那声音，不过是一只受惊的野鸡，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我们的子弹不多了！谁再敢乱开一枪，我就毙了他！”石川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而这，正是杨汝成想要看到的。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牧羊人，用一根无形的鞭子，驱赶着这群已经濒临崩溃的“羊”。
他不时地，在他们前进的路上，制造一点小小的“惊喜”。
有时候，是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落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有时候，是一声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狼嚎，从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让他们疑神疑鬼。
甚至有一次，他们在一处山涧边休息喝水时，上游，突然漂下来一具穿着日军军装的、被剥光了皮的稻草人……
“啊——！是魔鬼！是魔鬼！”
两个士兵，当场精神崩溃，丢下枪，哭喊着向后跑去。
“站住！回来！”
石川举起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
那两个逃兵，应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谁再敢后退一步，这就是下场！”石.川端着还在冒烟的手枪，如同厉鬼一般，对着剩下的士兵咆哮。
队伍里，再也没有人敢说话。
每个人都像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跟着前面的孙有福，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深渊。
他们不知道，那个真正的猎人，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欣赏着他的猎物，在恐惧和绝望中，一步步走向精神崩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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