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的晨雾还未完全消散，沈少卿踏上湿漉漉的石阶上岸时，鞋帮已然沾满了褐色的淤泥。码头上早已挤满了搬运工，扛香料的、推瓷器的，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混合着浓浓的鱼腥气扑面而来，恰似一锅熬得浓稠的杂烩汤。
“沈先生，这边。”一个身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朝他挥手，腰间别着一把铜柄小刀，刀鞘上缠着一圈红绳——这可是之前约定好的标记。
沈少卿走上前去，对方塞给他一顶竹编斗笠，说道：“刘爷在‘三进楼’等您呢，还让我带句话，海蛇的人昨夜在港里搜查了三艘船，您这张脸太惹眼，得遮一遮。”
斗笠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沈少卿跟着汉子穿过热闹嘈杂的码头，路过一家卖海产的铺子时，瞥见竹筐里堆着的章鱼，那触手还在微微扭动。他不禁想起昨夜海蛇那条红肿的左臂，简直就像被章鱼缠住了一般，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勾起。
三进楼是一家茶馆，一楼摆着十几张八仙桌，说书先生正口若悬河地讲着 “海盗劫镖” 的故事。汉子带着沈少卿上了二楼，推开最里面的雅间门，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的胖男人立刻起身，脸上的肉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此人正是泉州港大名鼎鼎的“消息通”刘爷。
“沈老弟可算来了！”刘爷拱手时，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快请坐，刚泡好的铁观音，尝尝鲜。”
沈少卿摘下斗笠，目光落在桌上的青瓷茶具上，开门见山地说：“刘爷客气了。我就直说了，海蛇在港里的眼线，您查到多少？”
刘爷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海蛇可是三皇子的得力走狗，势力伸得太广了。港里的船老大、账房，甚至巡防营的小旗官，好多都被他捏住了把柄。”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牛皮本子推了过去，“这里面记着他近三个月的联络名单，您瞧瞧——画红圈的是核心眼线，黑圈的是被迫听从他命令的。”
沈少卿翻开本子，第一页便瞧见“周记船行 周老三”的名字，后面标注着“负责转运私盐”。他的指尖轻轻在纸页上滑过，突然停在了“巡防营 赵旗官”这一行，旁边批注着“每旬初三收二十两银子，便放行可疑船只”。
“这个赵旗官，”沈少卿抬起眼眸，“靠得住吗？”
刘爷轻抿了一口茶，说道：“是个没骨气的软蛋，欠了赌坊三百两银子，被海蛇抓住了把柄。不过他胆小怕事，只要拿捏住他的弱点，说不定能反过来为我们所用。”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个打扮成伙计模样的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条，喊道：“刘爷大事不好！海蛇的人刚才在码头抓走了张屠户，说他给您送过消息，这会儿正往这边赶呢！”
刘爷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走后门！”
沈少卿却伸手按住他的手，目光一沉：“来不及了。”他迅速把名单塞进怀里，“刘爷，借我一件伙计的衣服。”
换上粗布褂子后，沈少卿跟着刘爷的手下往厨房走去。此时，楼下已经传来桌椅被掀翻的嘈杂声。路过灶台时，他顺手拿起一把劈柴刀，刀身带着斑驳的铁锈，却锋利得很。
厨房后的小巷又窄又潮，尽头是一道不高的院墙。沈少卿助跑几步，借着墙缝翻了过去。落地时，恰好碰到一位提着菜篮的老妇人。他压低声音说了句“借过”，刚准备往前走，却惊见老妇人突然从篮底掏出一把短匕，刀鞘上缠着那熟悉的红绳——原来是自己人。
“往东边走，有艘小渔船在芦苇荡等您。”老妇人语速飞快，“赵旗官那边我去疏通，保证他今晚就把海蛇的船引到浅滩。”
沈少卿点了点头，刚要行动，就听见巷口传来海蛇的怒吼：“给我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不再迟疑，转身一头扎进芦苇荡。青绿色的苇叶轻轻划过脸颊，带来一阵细碎的痒意。远处传来船桨划动水面的声音，沈少卿心里明白，那是来接应他的船。手里的劈柴刀还带着灶台的烟火气息，他紧紧握住刀柄，深知今晚注定又是一场恶战——但只要能拔掉海蛇在泉州港的眼线，这刀挥得就值。
芦苇在身后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沈少卿加快了脚步，斗笠下的眼神像鹰一般锐利。他心里清楚，海蛇的势力再庞大，爪牙布置得再严密，也总会有破绽。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破绽，然后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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