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稍安勿躁。”
李去疾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说的爵位，自然与那些开国功勋不同。”
“此等爵位，只有封号，不给封地，不给俸禄，更没有半点实权，子孙亦不可世袭。”
“说白了，就是给商人一个好听的虚名，一个光宗耀祖的身份，比如‘乐善好施’伯，‘富甲一方’侯。”
“就算知道这只是个没实权的虚名，也会有无数商贾趋之若鹜！”
“您想想看，对于那些掌握着大量财富，几辈子也用不完，却在士农工商中位列末等的商人们来说，一个能光宗耀祖，写入族谱，让后代瞻仰的荣誉爵位，意味着什么？”
“那比给他们十万两黄金，还要让他们疯狂！”
“这对朝廷来说，不过是一纸空文，不费一钱一粮。但对商人来说，却是毕生追求的无上荣耀。用一个虚名，换来百万两白银充盈国库，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朱元璋彻底呆住了。
怒火第三次被一盆冷水浇灭。
这一上午，情绪一上一下来了三回，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快麻了。
对啊！
一个不花钱的虚名，就能换来真金白银！
这……这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啊！
李去疾继续说道：
“此外，这榜单还可以多设置几个。”
“比如说，设置一个按照时间排序，捐赠数额最早达到百万白银的商人排行榜，这个要用石碑制作。”
“最早的那个，名字和身份信息将被刻在第一位，而且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变化。”
“第二位，第三位也是一样，而且只会纪录前十人，以后再捐百万也不能上榜了。”
“这样能进一步刺激商贾捐钱。”
“还有一点，对上榜商人的品德也必须有要求！”
“公开表示，皇上会派出密探暗中调查，确定上榜商人的口碑是否良好，有无违法纪录。”
“若是有小错，则暂时停止其上榜资格。”
“只要后期口碑获得好转，也能再次上榜。”
“若是有大错，呵呵，别说上榜了，恐怕要下狱了。”
“……”
朱元璋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脑子一片空白。
妙！
简直是妙到了极点！
朱元璋脸上的怒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看着李去疾，就像在看一个会下金蛋的宝贝疙瘩。
他越想越兴奋，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开了，整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笑出了深深的浅浅的沟壑。
之前说要加商税的方法，那感觉像是平稳落地，脚踏实地，心里安稳。
可这招募捐赠的方法，他感觉自己像是坐着大鹏鸟，一下子从平地扶摇直上九万里，整个人的心都飘在了云端，俯瞰着脚下即将唾手可得的金山银海。
然而，就在他飘飘然之际，李去疾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轰然砸下。
不是一盆冷水。
那是一场兜头盖脸的冰雹，让他从九万里的高空瞬间失重，直直地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窿。
“不过，马大叔，我刚才说的这些，都只是应急的手段。”
李去疾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方才那份运筹帷幄的轻松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凝重。
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时空，看到了遥远而模糊的未来，那份忧虑，浓得化不开。
“这些法子，解得了一时之急，却解不了一世之忧。”
“一世之忧？”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仿佛一尊被施了定身术的石像。
前一秒还在云端飘着的心，下一秒就狠狠地砸进了无底深渊。
这落差太大了。
之前都是从暴怒被拉回平常心，这次是从极度开心被弄得忧心。
这感觉太难受了，朱元璋只觉得心脏都跟着一阵猛烈的抽搐，太阳穴突突直跳。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那股子喜悦的暖流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他死死地盯着李去疾，声音都有些发颤。
“什么叫一世之忧？”
“李小子，你把话说清楚！”
难道说，大明除了这天灾人祸的“小冰河时期”，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隐患？
朱元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怕困难，他这一辈子，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没见过。
可他怕的，是未知。
是那种潜藏在暗处，你看不到，摸不着，却随时可能给你致命一击的毒蛇。
朱标也紧张起来。
大哥这是又要进行“大预言术”了！
李去疾看着朱元璋和朱标紧张的神情，却轻轻叹了口气。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歉意与无奈。
“马大叔，恕我不能再说下去了。”
朱元璋一愣，随即一股火气又涌了上来。
“为什么不能说？！”
“你这小子，话说到一半，是想急死咱吗！”
李去疾微微摇头：
“不是我不想说。”
“而是我若说了，就是在害你们。”
李去疾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朱元璋和马皇后，真诚地解释道。
“之前我告诉你们那些法子，一来，是报答你们帮我弄来皇商身份的恩情。”
“二来，那些建议，你们就算原封不动地告诉陛下，陛下采纳了，皆大欢喜。即便陛下不采纳，也顶多是觉得你们异想天开，绝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但‘一世之忧’的内容不同。”
李去疾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在诉说一个极其危险的秘密。
“它会害了你们，真的不能告诉你们。”
说完，他便垂下眼帘，端起面前有些发凉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摆出了一副“请不要再问了”的姿态。
能不说吗？
当然不能说！
这大明朝真正的根本问题，哪里是什么商人不交税，又或者国库缺钱。
真正要命的，是那深入骨髓，从立国之初就埋下的巨大隐患，也是所有封建王朝都难以解决的慢性疾病——土地兼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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