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红感觉自己像颗被揣在兜里的花生米，随着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步子一路颠簸。周围是柔软的布料黑暗，夹杂着一点草莓味泡泡糖的甜香，还有小女孩身上暖烘烘的、带着点奶腥气的体温。这感觉陌生又奇异，比林博士实验室那消毒水味儿和冰冷箱壁强了不止一百倍。她甚至有点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气，尽管口袋里空气不算新鲜。
颠簸终于停了。耳边传来“咔哒”的开门声，更明亮的光线透过布料缝隙渗进来。小女孩似乎走进了一个新的空间，脚步声在木地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到家啦！”小女孩欢呼一声，声音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口袋，将段新红掏了出来。
骤然接触到光线，段新红眯了眯眼。等她适应过来，看清周围的景象时，整个人（或者说整个小人）都呆住了。
这是一个……梦幻到有些不真实的空间。
她正站在一张巨大的、铺着粉白色蕾丝桌布的长条桌子上。桌子中央，矗立着一座房子——一座真正的、比例缩小的、豪华精致得如同童话插画般的娃娃屋！
这娃娃屋足足有三层高，尖顶，带着小巧的阁楼窗户。外墙刷成柔和的粉蓝色，点缀着白色的浮雕装饰。每一扇窗户都挂着蕾丝窗帘，有些窗台上甚至还摆着微缩的盆栽植物。屋前有一片用绿色绒布做成的“草坪”，上面散落着更小的、塑料的野餐篮和茶杯。一条蜿蜒的、用亮晶晶的碎石铺成的小路从草坪延伸到屋门口。
屋门是敞开的，能看见里面同样精致的摆设——铺着碎花桌布的小餐桌，挂着水晶吊灯（虽然不会亮）的客厅，甚至二楼卧室里还有一张挂着纱幔的四柱床！
这简直是她小时候在橱窗外流着口水看过无数遍，却永远买不起的顶级梦幻娃娃屋！
段新红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从林博士那个冰冷、残酷、充满金属和化学试剂味道的实验室，突然掉进这个粉嫩、柔软、充满童趣的世界，这反差大得让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看！这就是你的新家！漂亮吧！”小女孩——晓晓，林博士的女儿，自豪地宣布，她把段新红捧到娃娃屋门前，“我收集了好久呢！所有的家具都是最好的！现在，你是我这里最特别、最漂亮的娃娃了！”
晓晓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占有和喜悦。她轻轻把段新红放在娃娃屋门口那条碎石小路上。小路硌着她光着的脚丫，有点疼。
段新红站在这个过于精美的“新家”门前，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逃离实验室的狂喜还没完全退去，一种新的、隐隐的不安就爬上了心头。这里看起来美好得像天堂，但……她真的自由了吗？
晓晓可没给她太多时间感慨。她像所有得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样，迫不及待地要开始“玩”了。
“你身上的衣服太破啦！”晓晓皱着眉头，打量着她那件饱经风霜、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真丝睡裙，“配不上我的娃娃屋！我们来换一件！”
她转身跑到桌子另一边，那里放着好几个漂亮的纸盒。她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各式各样的娃娃衣服——蓬蓬的公主裙，帅气的骑马装，优雅的晚礼服……都是用鲜艳的布料和闪亮的装饰做成的，缩小到适合娃娃的尺寸。
晓晓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段新红身上那件破睡裙的肩带，轻轻一扯。睡裙本来就被撕扯得差不多了，这一下直接滑落下来。
段新红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用双臂抱住自己，羞耻感瞬间爆棚！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女孩，虽然自己现在这副尊容也没什么看头，但这种被强行剥掉衣服的感觉，依然让她感到极大的侮辱！
“哎呀，别乱动嘛！”晓晓嘟囔着，对她的挣扎很不满意。她拿起一件宝蓝色的、缀满亮片的蓬蓬裙，笨手笨脚地往段新红身上套。
对于段新红来说，这件蓬蓬裙沉重得像盔甲，那些硬邦邦的亮片边缘刮擦着她敏感的皮肤，很不舒服。裙子的束腰部分勒得她喘不过气，巨大的裙撑让她行动极其不便，像个被塞进桶里的螃蟹。
晓晓可不管这些。她费力地把裙子套上去，又试图去系背后的缎带。她的手指对于这种精细操作来说还是太大了，动作笨拙，好几次扯到段新红的头发，或者用指甲不小心划到她的背。
“头抬起来一点嘛！”
“手！把手伸进袖子里！”
“别弯腰！带子系不上啦！”
晓晓一边忙活，一边发出各种指令，语气里带着点小孩子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专横。段新红被迫像个真正的娃娃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心里憋屈得快要爆炸。这比被林博士用镊子夹还难受！那种被完全无视意志，被当成没有感觉的物品随意装扮的感觉，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她的神经上。
好不容易，宝蓝色蓬蓬裙算是勉强穿上了。晓晓退后两步，歪着头欣赏自己的“杰作”。
“嗯……好像颜色有点太深了……”她不太满意地摇摇头，“配你的头发不好看。换一件！”
段新红还没反应过来，晓晓已经动手开始扒她刚穿上的裙子！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拉扯和折腾，宝蓝色蓬蓬裙被粗鲁地剥了下来，扔在一旁。
接着，一件粉色的、带着巨大蝴蝶结的纱裙被套了上来。粉色纱裙轻飘飘的，但那个巨大的、硬挺的蝴蝶结正好顶在她下巴上，磨得皮肤生疼。
“这个好像太幼稚了……”晓晓再次否定。
粉色纱裙也被无情抛弃。
然后是鹅黄色的露肩小礼服（肩膀带子老是滑下来），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太重了，差点把她压趴下），甚至还有一套滑稽的、带着兔耳朵的连体睡衣……
段新红像个没有灵魂的衣服架子，在晓晓兴致勃勃的“换装游戏”中，被反复折腾。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皮肤被粗糙的布料和硬装饰磨得发红，骨头因为长时间保持别扭的姿势而酸痛不已。她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
屈辱，疲惫，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般淹没着她。她看着晓晓那张兴奋的、红扑扑的小脸，那双清澈的、却只把她当成“最漂亮的娃娃”的眼睛，心里一片冰凉。
这根本不是拯救。
只是从一个充满显性暴力的囚笼，换到了一个充满隐性控制的、更加精致的囚笼。
科学家的镊子和小女孩的手指，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将她物化，将她掌控。
晓晓终于找到了一件“满意”的衣服——一件白色的、料子相对柔软的及膝连衣裙，领口和袖口缀着细小的珍珠（塑料的）。这件裙子至少不那么勒人，也不那么沉重。
“就这件吧！像个小公主！”晓晓拍手笑道，对自己的眼光非常满意。
她不再折腾段新红的衣服，转而开始安排她的“生活”。她把段新红抱起来，放进娃娃屋二楼的卧室，强行把她按在那张铺着粉色缎面床单的四柱床上。
“你该睡午觉啦！娃娃都要睡午觉的！”晓晓用命令的口吻说，还拿起一块巴掌大的、绣着花边的白色手帕，当作被子，仔细（在她看来）地盖在段新红身上。
手帕带着樟脑丸和灰尘的味道，呛得段新红想咳嗽。床垫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舒服。但她不敢动，只能僵硬地躺着。
晓晓就趴在娃娃屋的窗户口，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静态场景。
“快闭上眼睛呀！”她催促道。
段新红无奈，只好闭上眼。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还黏在自己身上，充满了期待和……监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段新红躺得浑身难受，却不敢翻身。晓晓似乎很满意她的“乖巧”，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无聊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好像去玩别的了。
段新红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确认晓晓不在旁边，才猛地坐起身，一把扯掉那块令人窒息的手帕“被子”。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走到娃娃屋的窗户边，向外望去。
晓晓正坐在房间的地毯上，摆弄一个巨大的泰迪熊，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这个房间很大，布置得也很温馨，到处都是毛绒玩具和童话书。窗户开着，外面是正常的、阳光明媚的世界。
自由就在窗外。
可她被困在这个精致的、粉色的娃娃屋里，像一个被供奉起来的展品。
段新红看着晓晓无忧无虑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可笑的白色连衣裙。
娃娃屋。
多么美好的名字。
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令人窒息的牢笼。只是这一次，看守她的，是一个天真又残忍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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