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天子直接下令,这是大不敬,金甲卫却早已习以为常。
四名金甲卫抓住林怀清的手脚,将尸身抬到殿外,一品官服连同雪白中衣被粗暴撕扯下来。
啪——!
浸透桐油的牛皮重鞭撕裂空气,灰白的碎骨与暗红的凝血碎肉飞溅开来,尸身抽动间,几点腥热溅在南宫璟脸上。南宫璟只觉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眼眶胀热发疼,他不得不紧咬牙关,硬是将泪水逼退,“好!抽的好!胆敢冒犯九千岁,这么死了还真便宜你!”
常顺德面上戾气未消,斜眼睨着南宫璟,“三皇子今日怎地得空入宫,可是特地来看望林相国?”
“哎!”南宫璟一摆手,脸上堆着全无破绽的谄笑,“一个冥顽不灵的老头子有甚好看?今日入宫是专程来找九千岁的,这不最近新得了个小物件儿嘛,想着唯有千岁爷这般神仙人物才配赏玩,特来献给您。”
南宫璟身后的小太监弯腰拱手,将紫檀描金匣托到常顺德面前,盒盖一掀,丝绒衬底上,静静卧着一枚拳头大的鸽血红宝。
赤红,浓烈得如同滚烫的岩浆。烛火一照,内里竟迸出千万道金赤交错的焰光,将周遭蟠龙柱上的金漆都映得失色。饶是常顺德见惯四海奇珍,也不由得多瞧两眼。
不远处鞭声道道,在南宫璟心头凌虐,脸上笑意却更盛,“寻常红宝不过是俗物,此珍之奇,在于天成纹脉。”
南宫璟亲自捧宝,奉至九千岁眼前。
宝石核心天然金丝如神工勾勒,盘绕虬结成不老苍松之形,主干嶙峋似龙脊,松针根根分明如金针倒悬。即使能工巧匠苦心雕琢,终难及日月精华独运。
“倒有几分意趣。”
常顺德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枯掌却已将宝石拢入掌心,指尖反复摩挲着宝石内里那株金丝松树嶙峋的主干,如同抚摸着权柄的脊骨,此刻痴迷又与丹炉前的天子有何不同。
“能得九千岁赏玩,是这物件儿的造化!”南宫璟躬身趋近,声音掐的又轻又黏,“千岁爷,这个... ...”
常顺德眼皮未抬,倦怠的嗓音似从鼻腔里哼出,“说。”
“听闻战马雪地疾行可比家养的好上万倍!”
话中之意竟是要将军中最重要的战马私用,供权贵游玩享乐,这便是纨绔中的纨绔都想不出的玩儿法。
“三殿下也不怕午夜梦回,被先祖训斥不肖。”常顺德唇角挂起笑意,并不责怪南宫璟荒唐,反而令人从军中捡了两匹最好的战马给三皇子。
“多谢千岁爷。”
南宫璟笑容贴在脸上如同面具,躬身告退,路过尸首时脚步未停。
残尸早被抽打成烂絮,直到地上只剩下一滩勉强维持人形的溃烂的骨肉,与尘土和官袍碎片搅作一团,再也分不清彼此。
常顺德瞥了一眼三皇子远去的背影,缓步上前,俯身从破烂的官服下拈起染血的象牙笏板,仔细瞧了瞧,又指尖一松,笏板落回那滩面目全非的腥红泥泞之中。
心腹金安垂首上前,“义父,三殿下当真是特地来给您送宝物的?”
“咱们这位殿下呀,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常顺德冷哼一声,“上不得台面——”
“传旨——逆臣林怀清,罪大恶极,挫骨扬灰尤不足惜!着——以污秽之躯,填西苑兽窟饲虎。”
无人处,南宫璟肩膀陡然沉下,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纵使越行越快,阴柔尖细的声音仍似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直到宫外马车上,南宫璟才松开手掌,任由血滴落下。季影跪在南宫璟面前,为他处理掌心掐出的血口子,南宫璟五脏六腑如火烤油煎,眼眶泛红,“我竟从来不知,文臣之首的林夫子,骂起常贼来竟比武将还狠... ...”
“殿下不必自责,得知林老相国举告常贼,您已不顾风险入宫相救。恨只恨陛下昏... ...”
季影不敢再说下去,当朝天子纵使再荒唐,也容不得他一介小小影卫指摘。
马车陷入静默,隔了好一会儿,南宫璟再睁开时已平静许多,“那个瞎子查的如何了?”
“咱们的人暂时只查到她叫青芜,与母亲崔氏相依为命,半年前搬到京城,以针线活为生。近来崔氏病了,青芜才进裴府做事为母亲赚些药钱。至于她之前为何会出现在长平坊,又为何会瞎了,尚且不知。”
南宫璟的目光瞥向马车外,天阴沉沉的似乎又要落雪。
“盯紧她。”
月皎皎,灯初上。
落雪纷纷,秦淮河静静流淌,托起无数画舫灯火阑珊,其中当属‘醉蓬莱’最为煊赫。
三层船楼,飞檐斗拱描金,栏杆雕着缠枝莲,灯光洒在窗棂上,照出舫中影影绰绰身姿曼妙,犹如裹在水汽中的蜃楼,实为权贵温柔乡,销金窟。
临近的舫船徐徐靠近醉蓬莱,搭起彩绸扎就的浮桥,桥上缀满流苏与铃铛。一对儿双生瘦马袅袅婷婷走过颤巍巍的绸桥,从一舫到另一舫,如同仙娥凌波。金铃随着步履叮当作响,裙裾拂过水面倒映的灯影,引得两边舫上喝彩调笑不绝。
金丝楠木舱门开合间,漏出暖融的酒肉胭脂气,丝竹拧成的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白玉章和白玉蘅薄纱覆面,安静候在隔间儿里,等待鸨母唤她们献艺。才没一会儿,白玉章便坐不住了,腹中饥鸣如鼓,难受的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她素来吃得多,不如姐姐腰肢纤细,今日贵客多,崔姑姑特地不许她多食,以求给她勒出一把细腰。
可白玉章接连献艺数场,早饿的两眼发黑,眼盯着门外传菜小厮脚不打歇,再不顾姐姐阻拦,泥猴子般滑出隔间儿,直奔后厨食案。
半盏樱桃毕罗还没偷吃完,白玉章只听得外头一阵骚乱。
“杀人啦!”
尖利的女声骤然穿透笙箫,白玉章手中杯碟坠地,忙扑回隔间儿,那里空荡荡的,怎还有姐姐身影!
白玉章剧烈喘息着,又在心中安慰自己,姐姐行事妥帖,此时大抵去寻她了,姐妹二人恰好错过也是可能。
一双莲足在船舱中急行,四处搜寻姐姐身影,白玉章的嗓子似要着火,眼眶微红,不断乞求苍天保佑,若姐姐平安出现,她保证这辈子再也不贪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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