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璟死死盯住皇帝那双四处躲闪的眼睛,手中长剑微微倾斜,剑尖上尚未凝固的叛军热血,一滴滴落在南宫玄明黄色的锦被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他如此谨小慎微,步步退让,不还是被常贼寻到机会,在他每日饮食中掺入慢性毒药,一点点蚕食他的生肌,要了他的命?这便是父皇多年‘忍辱负重’,为我们求来的‘保护’?!”
看着锦被上那迅速扩散的血点,南宫玄额角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几乎语无伦次,“朕在常贼手底下讨生活何其艰难……璟儿,你……你怎么就不体谅父皇的苦心?你看,你不是还活着吗?若不是父皇暗中为你周旋... ...”
“你住口!”南宫璟气得发抖,满腔积压的悲愤与恨意轰然决堤,“我的命是玦保下来的!是他用命换来的!当年我和玦一同被常顺德囚禁于东宫,玦已毒入膏肓,时日无多!我拼死逃出去,跪在丹房外求你!求你救救他,哪怕只是见他最后一面!可你呢?!你连宫门都未让我进!连见我一面都不肯!这些事,父皇可还记得?!”
南宫玄吓得猛地一缩脖子,慌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南宫璟那双嗜血般通红的眼睛。南宫璟却猛地探身,一把狠狠揪住他明黄的寝衣领口,几乎将他从龙榻上提起来。
“我被常贼的人捉了回去,又是好一顿打,几乎丢了命!是玦...玦让我亲手喂他服下毒酒,才打消了常贼立刻杀我灭口的心思,否则你以为我还有命活?!你可知,玦在我怀里呕血不止,身体逐渐冰冷,而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有多恨你这个父皇!”
南宫璟用力将南宫玄一搡,南宫玄重重撞在冰冷的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连痛呼都不敢出声。
“你整日沉迷修仙,放任常贼阉党专政,祸乱朝纲,残害忠良,甚至还封他为九千岁!我只当你昏庸无知,被丹药蒙蔽了心智,却不曾想...你居然什么都知道!你清醒得很!你故意让你的亲生孩儿成为你的挡箭牌,用他们的血肉铺路,换取你在龙椅上苟延残喘!你简直枉为人父!更不配为一国之君!”
“璟儿!璟儿!”南宫玄面色惨白,惊惶地挥舞手臂,挣扎着爬下床,弯着腰几乎要跪伏在南宫玄脚下,“事情都过去了!过去了!况且朕也是无能为力啊!是真的没法子啊!你看...当日林老相国死在你面前,你何尝不是束手无策?”
南宫玄越说越觉有理,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如今你做得很好!非常之好!你用神女之计扳倒常贼,你比父皇想的还要出色!太子之位是你的了!这大瑨的万里江山,咱们父子同享,不!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啊!还有那个神女,父皇看得出你...父皇保证不娶她!她是你的!都给你!”
看着他像条狗一样求饶,南宫璟心中只涌起一股无边无际的悲凉,几乎要冷笑出声。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语气平静得令人心寒。
“父皇,别再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了。常贼已杀破宫门,叛军正蜂拥而入,就快攻到此处了。咱们父子若是落在他手里,以他的狠毒,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不如... ...”南宫璟手腕微动,染血的长剑再度指向南宫玄,剑尖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咱们一同殉国吧。也算死得有骨气,下去见了南宫家的列祖列宗,也好有个交代。”
说着,那锋利的剑尖便向前稳稳地递出了半分,直刺南宫玄的心口。
“不可!万万不可!”
南宫玄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猛地向后缩去,后背抵在冰冷的龙榻脚上,惊恐地望向南宫璟。
“朕不能死!是你...都是你忤逆九千岁,惹下这滔天大祸!你去!你快去以死谢罪!平息叛军的怒火!父皇、父皇留下!父皇得活着为南宫家传宗接代啊!你看李贵妃,她已有孕在身,只要她平安诞下皇儿,咱们大瑨就还有救!还有希望啊!”
南宫璟静静地听着父皇这番无耻至极的言论,想不到父皇总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创造“惊喜”。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片刻后,才仿佛恍然大悟般,轻轻“哦”了一声。
“父皇恕罪。”南宫璟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歉意,“是儿臣记差了。常贼早已伏诛,宫乱已平,方才...不过是儿臣与父皇说笑罢了。”
南宫玄一个激灵爬起来,试图再挤出一个讨好的笑,“那...那父皇方才...也是与皇儿说笑...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
然而,南宫玄再如何粉饰,也撼动不了南宫璟眼中的杀意。
南宫玄脸上血色尽褪,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你...你...你不能杀我!我是皇帝!我是你父皇!弑君弑父,天理不容!你会遭天谴!你会遗臭万年!天下人都会唾弃你!”
“父皇,您糊涂了。”南宫璟眼神冰冷,手中长剑猛地向前一送。
南宫玄双目骤然圆瞪,胸口剧痛,喉咙里挤不出半个字,只徒劳地盯着自己唯一的子嗣,他听见南宫璟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逐渐涣散的意识里。
“常贼狼子野心,欲谋权篡位,率叛军入宫弑君。儿臣已平定叛乱,手刃九千岁,亲手为父皇报仇。”
南宫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瘦的手猛地抓住南宫璟的袖袍,却又无力滑落,那双充满不甘和恐惧的眼睛,至死未能闭上。
南宫璟缓缓抽出长剑,鲜血顺着剑身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俯视着龙榻前那具逐渐僵硬的躯体,脸上无悲无喜,唯有彻骨的冰寒。
殿外,厮杀声已歇,只余死寂。
夜风穿过重重宫阙,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卷动着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气,甜腥得令人作呕。
南宫璟一步步走出养心殿,身上血迹未干,眼底布满骇人的血丝,然而那泪却仿佛被恨意灼干,无论如何也流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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