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舅舅林文兵和刚下班的大姨、舅妈说笑着进了院子。
“我滴个乖乖，今天可累死我了……”林文兵一句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堂屋的八仙桌上，两座金灿灿的奖杯正对着门口，在灯下晃得人眼晕。
桌子两边，外甥女张勤和小舅子林文旗，一个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一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哟呵！”林文兵眼睛都直了，三两步跨过去，伸手就捞起一座奖杯，在手里沉甸甸地掂了掂。
“嘿！还真不轻！”
他凑近了，借着灯光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全省初中数学竞赛……个人赛……第一名？！”
他猛地扭头，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
“小勤！可以啊你！不愧是咱们老林家的种！”
说完，“啪”一下就拍在了林文旗的后背上，震得林文旗差点从板凳上出溜下去。
“行啊老四！真人不露相啊！平时看你蔫了吧唧的，教起学生来还真有两把刷子！直接给咱们家教出个省状元！”
大姨和舅妈也激动地围了上来，满脸都是喜气。
“可不是嘛！文旗这次可立了大功了！”
“咱们家也出文化人了！还是个省里的状元！”
林文旗一张脸憋得青一阵紫一阵，那表情，比吃了三斤黄连还苦。
“他？”
一直坐在旁边笑眯眯看戏的外公，也开了腔“他也配？”
外公放下茶杯，指了指自己那个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小儿子，笑着道，
“他有两把刷子？他那两把刷子，早让咱们小勤给撅折了！”
“爸，你这说的啥话？”林文兵懵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你们问他！”外公一指林文旗，“自己那点墨水不够用了，跑去省重点搬救兵！结果呢？连人家金牌教师都被咱们小勤给干趴下了！”
外公越说越来劲，从椅子上站起来，比划着，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得意。
“人家老师给气的，今天二话不说，直接把小勤薅去打省赛了！”
他指着那两座奖杯。
“你们看看！团体第一！个人第一！双料冠军！”
外公顿了顿，看着满屋子目瞪口呆的儿女，终于抛出了最响的那个炸雷。
“最可乐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这俩倒霉蛋，一个到现在还以为是去集训报到，一个以为是去摸底考试，压根不知道今天就是决赛！”
“噗——”
“哈哈哈哈哈哈！”
林文兵笑得直不起腰，指着自己的亲弟弟，眼泪都快出来了。
“老四啊老四！你也有今天！让你去辅导天才，结果自己被天才给碾压了吧！哈哈哈哈！”
“哥！”林文旗又羞又愤，偏偏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张勤一看家里人这反应，更气了。她从板凳上跳下来，叉着腰，像个被点燃的小炮仗。
“大舅！你们别笑了！我跟小舅都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地帮人数钱呢！”
这话一出，屋里的笑声更大了。
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大门被人“咚咚咚”地敲响了。
舅妈跑去开门，只见杨志超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一张刚印出来的报纸，脸上那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杨老师！”
屋里的人一看见他，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不等大人们开口，一直气鼓鼓的张勤“蹭”地一下从板凳上跳了下来。
她像一发小炮弹，直接冲到了门口，双手往腰上一叉，仰着小脸就对着杨志超开了火。
“好啊你！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金牌老师回来了！”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不依不饶道。
“杨老师，你心眼也太小了吧！”
“不就是昨天赢了你几道题吗？你至于这么记仇？！”
“把我骗去打比赛！你这是公报私仇！我告诉你，你这是滥用职权，打击报复！”
一番话又快又急，掷地有声，把全家人都给听傻了。
短暂的安静后，大舅林文兵第一个没忍住，“噗”的一声，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他捂着肚子。
“我的天爷！公报私仇！老四！你听见没！哈哈哈哈！”
杨志超看着眼前这个气得脸颊通红，却偏偏要摆出一副大人模样来“问罪”的小丫头，非但没生气，反而被逗得不行。
他弯下腰，把那张报纸在张勤面前展开，指着上面那个占了小半个版面的标题。
“报复？”
他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小同学，你可别搞错了。”
“这哪是报复？”
“这叫，为你扬名立万！”
张勤的视线直直地钉在那张报纸上，硕大的铅字标题几乎要跳进她眼睛里——
《九岁神童横空出世，一人横扫全省竞赛！》
标题下面，还有一张自己抱着奖杯，一脸懵圈的配图！
最下面，甚至还有一行小字：滨州黑马，究竟是天才的偶然，还是教育的奇迹？
张勤，完了，完了。
这是直接在脑门上贴了张条，告诉所有人：这里有个聪明的傻子，速来！
“你还不如直接在我脸上刻上‘人傻速来’四个大字！”张勤气得跳脚，指着报纸，“这就是你说的为我扬名立万？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公开处刑！”
她这辈子只想安安静静地刷题，平平安安地长大！
杨志超却一副“你赚大了”的表情，他乐呵呵地把报纸叠好，揣进兜里。
“小同学，格局要打开！你看看，这一下，全省的教育界谁不知道你张勤的名字？这是多大的荣耀！”
“我不要！”张勤斩钉截铁地拒绝，“这荣耀给你要不要啊！”
她气呼呼地转过身，一屁股坐回小板凳上，背对着所有人。
看着满屋子还在乐不可支的长辈，张勤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舅林文兵笑着道“嘿，你这丫头，大家伙儿为你高兴呢，你叹什么气？”
张勤抬起头，看向那个始作俑者，杨志超。
“杨老师，我以前在书上看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国家，特别害怕别的国家出聪明人，只要一发现有厉害的苗头，就会想尽各种办法，让那些人‘生病’、‘出意外’，或者干脆就……消失了。”
“哐当——”
外公手里的茶杯脱手，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满屋子的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大舅林文兵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
小舅林文旗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他终于明白，自己和这个外甥女的差距，不仅仅是智商，还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清醒。
杨志超瞬间明白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扬名立万”，在张勤这个“故事”面前，显得那么幼稚，那么可笑，甚至……那么愚蠢！
他以为自己是伯乐，却差点成了把千里马推向猎枪口的罪人！
张勤看着一屋子被吓到的长辈，心里那股子火气也散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外公，我没事。”
她重新看向杨志超，语气里没有了指责，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恳切。
“杨老师，我不想当故事里那个‘出意外’的人。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念书，考个好大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的父母、舅舅、外公外婆，声音轻却坚定。
“我想……靠我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站着，让所有对我好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这比什么‘神童’的名头，重要多了。”
“我不是神童，不想扬名立万，我只想好好长大……让咱们国家，以后能少求别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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