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张勤忽然问。
“什么为什么？”
“你。”张勤看着他，“赵砚川他们都在搞学术，你是少年班第一届，为什么要去从政？”
周怀瑾笑了笑，没立刻回答，顺着厂区的小路往前走。
“我问你个问题。”
他边走边说。
“你觉得，是造出一块‘生命合金’难，还是让这块合金，从实验室走到生产线，装上我们自己的飞机军舰难？”
张勤脚步一顿。
“都很难。”她诚实回答。
“是啊。”周怀瑾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和赵砚川这样的人，负责解决最难的科学问题。”
“而我这样的人，负责为你们扫清另一条路上的所有障碍。”
“我希望有一天，我们国家的天才，只需要考虑科学本身。”
“不用去想经费从哪来，设备会不会被卡住，成果会不会在某个办公室里蒙尘。”
他看着张勤的眼睛。
“张勤同学，我们各司其职。”
张勤呼吸一滞，半天没说出话。
她别过头，吸了口气。
“走吧，带你去看个地方。”
她转身，走得很快。
周怀瑾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扎起的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嘴角扬了起来。
两人穿过破败的厂区，来到后面的家属院。
红砖筒子楼，墙皮斑驳，走廊里堆满蜂窝煤和杂物。
“我大姨以前就住这儿。”张勤指着二楼一扇关着的窗户，“小时候，我最喜欢来她家，因为能吃到肉。”
周怀瑾安静地听着。
“后来，厂子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大姨一家就搬走了。”
张勤的声音很轻。
“以后会好的。”周怀瑾说。
“我知道。”张勤点头，“我会让它变好。”
她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快到巷口时，张勤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咕——”
声音在安静的午后很清晰。
张勤的脸一下就红了。
周怀瑾先是一愣，接着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走吧，张顾问。”他调侃道，“看来你家的‘休养工作’，强度还不够。”
张勤瞪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林文静正系着围裙，准备做午饭。
看到两人回来，她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招呼：“哎呀，周主任！这都中午了，别走了，就在家吃顿便饭！”
张勤刚想说“他下午还有事”。
周怀瑾已经微笑着开口：“那就太打扰阿姨了。”
他嘴上说着打扰，人已经跟着林文静往屋里走了。
张勤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张建军沉着脸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周怀瑾，眉头拧得更紧了。
“周主任还没走啊？”
“叔叔，阿姨太热情了，非要留我吃饭。”周怀瑾一脸诚恳。
张建军看着他，没吭声。
他看明白了。
这小子，就是冲着他家这顿饭来的！
不，是冲着他家这棵白菜来的！
午饭很快备好。
四方桌，四个人。
林文静不停地给周怀瑾夹菜，越看这个年轻人越喜欢。
张勤埋头吃饭，假装自己不存在。
张建军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时不时就往周怀瑾身上刮。
而周怀瑾却稳如泰山。
他吃得不快不慢。
林文静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吃完还不忘夸一句：“阿姨，您这手艺，比国营饭店的大厨还好。”
一句话，把林文静哄得眉开眼笑。
张建军冷眼看着，决定出击。
“小周啊，”他放下筷子，声音沉沉的，“听小勤说，你也是少年班的？”
“是，叔叔。”周怀瑾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
“那都是顶尖的人才啊！”张建军说，“怎么没去搞研究，跑去当官了？可惜了。”
张勤夹菜的手停了一下。
周怀瑾笑了笑：“叔叔您过奖了。搞研究需要专注和天赋，我在这方面，比不上小勤他们。”
“我觉得，能为他们这些真正的天才做好服务，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也是一种价值。”
张建军张了张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顿了顿，换了个方向。
“听口音，小周是京市人吧？”
“是，家里一直在京市。”
“哦……”张建军拉长了声音，“那家里是做什么的？父母都还好吧？”
张勤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父亲在部委工作，母亲是大学老师，都挺好的。谢谢叔叔关心。”周怀瑾回答得坦坦荡荡。
部委的……大学老师……
张建军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他沉默了。
林文静看不下去了，瞪了丈夫一眼，又笑着对周怀瑾说：“小周啊，别理他，他就这臭脾气。来，吃块排骨。”
“谢谢阿姨。”
张建军看着妻子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决定下猛药！
他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周主任。”他死死盯着周怀瑾，“你这次来，除了公事，对我家小勤，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
饭桌上瞬间安静了。
林文静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中。
张勤“咳咳”地呛住了，咳得满脸通红。
周怀瑾用餐巾擦了擦嘴，把筷子轻轻放下。
他看向张建军，表情很认真。
“叔叔，您这么问，我很高兴。”
张建军一愣。
“这说明，您和阿姨都把小勤看得非常重。”
周怀瑾顿了顿，目光转向张勤。
“像小勤这样的人，心里装着国家，任何一个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事的年轻人，都会敬佩她，都想跟她站在一起。”
“如果这算是‘别的想法’；那我承认，我有。”
周怀瑾说完，就那么看着张建军，等着他开口。
张建军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
他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干了。
饭后，周怀瑾站起身告辞。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的款待。我明天一早的火车，就先回去了。”
林文静把他送到门口，还热情地说：“下次来，还到家里吃饭啊！”
张建军黑着脸，没说话。
张勤送他到巷口。
“今天……我爸他……”张勤有点不好意思。
“叔叔很好。”周怀瑾打断她，笑着说，“他很爱你。”
张勤没说话。
“路上小心。”
“好。”周怀瑾点头，他看着张勤，忽然说。
“十月，我在深市等你。”
说完，他转身，挥了挥手，大步离去。
张勤站在巷口，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她回到家。
张建军正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看到女儿进来连忙问：“那小子，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他明天回去了。”
张建军看着女儿，半天没说话。
最后，他长长叹了口气，对着走进屋里的林文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嘟囔：
“完了，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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