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河边的血色日落,连同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像一道深刻的烙印,留在了云芷的心底。返回魔宫的路途,两人依旧沉默。
斩荒走在前面,玄色的背影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如同一座移动的、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孤峰。云芷跟在他身后,脚步虚浮,心绪却比来时更加纷乱复杂。
堕魔之地……
他为何要告诉她这个?
是警告?提醒她他的疯狂与不可控?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分享?
她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向来比魔渊更深,比迷雾更浓。
然而,出乎云芷意料的是,自那次“散心”归来后,魔宫内的气氛,竟真的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并非天翻地覆,而是一种……如同坚冰初融时,表面裂开的细微纹路。
斩荒依旧每日都会来望舒殿。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审视的威压,或是突如其来的暴戾。
他来,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那张宽大的椅子上,猩红的眸子望着窗外永恒的血月,一坐就是大半天,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待着。有时,他会带来几卷魔域的公文或古籍,就着殿内幽蓝的魔晶光芒,漫不经心地翻阅批注。
他不再轻易发怒,也不再刻意用言语或行动折辱她。大多数时候,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存在于殿内,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却又奇异地……没有带来太多压迫。
云芷起初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疏离。她低眉顺眼,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要么安静地坐在榻边调息,恢复伤势和悄悄修炼那缕微弱的神力,要么拿起他带来的书卷,假装阅读,实则心神不宁。
殿内常常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或是他指尖敲击案几的、极有规律的轻微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却不再是以往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琉璃是最先察觉到这种变化的。小丫头脸上的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欣喜。她伺候得更加尽心,偶尔还会大着胆子,在奉茶时偷偷对云芷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云芷看在眼里,心中却更加茫然。
这平静,是真的吗?还是另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假象?
她不敢放松。每一次斩荒的到来,都让她神经紧绷。她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找出他真实意图的蛛丝马迹。
可观察得越久,她心中的困惑就越深。
她发现,他批阅公文时,眉头会习惯性地微蹙,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简的边缘,流露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她发现,当她因为久坐而轻轻活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时,他翻阅书页的动作会有极其细微的停顿,虽然并未抬头。
她甚至发现,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翻了一杯茶水,惊慌地等待责罚时,他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看他手中的卷宗,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些细微的、与她认知中那个疯批魔尊截然不同的迹象,像一根根轻柔的羽毛,不断搔刮着她坚固的心防。
午后,魔宫上空的血月光芒会变得相对柔和一些,透过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斩荒有时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淡化了他眉宇间的戾气,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平和的气息。
云芷有一次无意中抬眼,恰好看到这一幕。那一刻,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殿内如此安静,只有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和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窗外是永恒不变的、压抑的魔域景象,殿内却弥漫着一种……诡异而扭曲的安宁。
她甚至荒谬地觉得,此刻,竟有种……仿佛凡间寻常夫妻午后小憩般的……静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她迅速低下头,用力攥紧了手中的书卷,指尖发白。
荒唐!
简直是荒唐透顶!
他是囚禁她的魔头,是双手沾满血腥的疯批!她怎么能……怎么能产生这种可怕的错觉?
这是斯德哥尔摩吗?是因为他偶尔流露出的、不知真假的“温和”,就开始动摇了吗?
云芷在心中严厉地警告自己。不要被表象迷惑!不要忘记他是如何将她掳来,如何逼迫她,如何将她打入蚀骨寒潭!不要忘记自己身为仙门弟子的身份和责任!更不要忘记,他透过她,看的始终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可是……心底那个微弱的声音又在反驳。
如果只是替身,他为何要在叛徒偷袭时,流露出那样的震惊和……恐慌?为何要亲手为她疗伤,尽管笨拙?为何要带她去人间,买那串糖葫芦?为何……要告诉她关于“堕魔之地”的事情?
这些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主人对待“玩物”或“替身”的范畴。
它们更像是一种……混乱的、扭曲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靠近?
这个认知让云芷感到一阵恐慌。她害怕这种变化,害怕自己会在这日复一日的、诡异的平静中,逐渐迷失,逐渐沉沦。害怕心底那颗名为“抗拒”的石头,会被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氛围,悄然磨去棱角。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
无论他做什么,无论这平静能持续多久,她都不能忘记自己的目标——活下去,变强,找到机会,离开这里!
她悄悄运转起体内那缕微弱的春神神力,感受着它在经脉中缓慢而坚定地流淌、壮大。这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对抗命运、争取自由的底牌。
斩荒似乎察觉到了她细微的能量波动,闭合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并未睁开。他只是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着他看似小憩的状态。
殿内,时光依旧在一种紧绷而又松弛的、极其矛盾的平静中,缓缓流淌。
像暴风雨前,最后一丝虚假的宁静。
而深陷其中的两人,一个闭目假寐,心思难测;一个强自镇定,内心波涛汹涌。
谁也不知道,这脆弱的平衡,何时会被打破。
又会以何种方式,被彻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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