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蘅的提醒，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云芷的心上，不致命，却持续地释放着一种尖锐的、无法忽视的刺痛感。
“你的路不在此地。”这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搅得她日夜不宁。
她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自己，观察这片魔土。她确实感到一种无形的、缓慢的侵蚀，像潮湿的苔藓，正一点点覆盖她原本温润的灵根，让她偶尔会感到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疲惫和滞涩。
斩荒近来的行踪更加诡秘。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带着压迫感地出现在她面前，但那种无处不在的阴影感却更重了。
有时，她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冰冷的神识从魔宫深处扫过，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审视的、仿佛在评估什么的价值般的锐利，然后又如潮水般退去。那是斩荒。他在看着她，用一种更冷静、也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方式。
就在这种内外交困的焦虑中，那个她几乎快要遗忘的、来自“外界”的联络，再次突兀地闯了进来。
是一个深夜。魔宫的血月被浓稠的乌云彻底遮蔽，只有殿内几颗幽暗的魔晶散发着惨淡的光。云芷正蜷在榻上，试图运转微薄的灵力驱散体内的寒意，却收效甚微。就在她心神最为涣散的时候，贴身藏在内衫里的那枚月牙形传讯玉符，突然毫无征兆地发起热来。
那热度起初很微弱，像一块被手心捂暖的石头。但很快，它就变得滚烫，烫得她胸口皮肤一阵刺痛！
云芷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玉符在指尖下剧烈地振动着，散发出一种熟悉的、属于灵溪宗山巅清冷空气的灵力波动。这波动在魔气森森的殿内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危险。
是师尊月无垢！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传讯？距离上次联系，并没有过去太久。而且，这次的灵力波动如此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
云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警惕地环顾四周，殿内空无一人，连琉璃也早已被她屏退。但她能感觉到，沉渊那道如同影子般的气息，依旧蛰伏在殿外不远不近的地方。这传讯的波动，能瞒过他吗？
玉符的震动越来越急促，热度几乎要灼伤她的肌肤。仿佛月无垢正在另一端，不耐烦地敲打着通道。
云芷咬紧下唇，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颤抖着，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玉符之中。
“嗡——”
玉符发出一声轻鸣，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灵光在她面前展开，凝聚成月无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如同玉石雕琢般的面容虚影。只是这一次，他脸上那惯常的清风霁月般的温和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着的不耐和……一丝冰冷的严厉。
“芷儿。”他的声音透过玉符传来，依旧清越，却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云芷耳膜生疼，“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云芷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自己被困住，说斩荒看得太紧，说魔宫守卫森严……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月无垢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虚伪的眼睛面前，任何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
月无垢没有等她回答，径直说了下去，语气越来越重：“为师交给你的任务，关乎仙门存续，关乎天下苍生！岂容你如此懈怠！”
天下苍生？仙门存续？云芷的心猛地一缩。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用这些宏大而沉重的字眼压下来，让她无法喘息，无法拒绝。
“那幽冥魂灯，乃是克制此魔的关键所在！”月无垢的虚影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仿佛穿透了空间，“你必须尽快得手！斩荒近日心神不稳，正是最佳时机！莫要再寻借口拖延！”
云芷的手指紧紧抠着身下的锦被，指节泛白。斩荒心神不稳？是因为素婉的祭日吗？还是……因为青蘅的到来，点破了她体质的特殊？师尊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在魔宫有眼线？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师尊……我……”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魔宫戒备森严，藏宝阁更是有重兵把守，我……我找不到机会……”
“找不到机会？”月无垢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嘲讽，“那你便创造机会！你是他如今最‘看重’的人，近水楼台，有何难处？莫非……是那魔头待你太好，让你乐不思蜀，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了？！”
这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捅进了云芷的心窝！乐不思蜀？忘了使命？她在这里承受的屈辱、恐惧和挣扎，在师尊眼中，难道就成了贪图安逸？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让她浑身发抖。
月无垢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语气稍稍放缓，但其中的冷意却丝毫未减：“芷儿，莫要让为师失望。”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威胁意味，一字一顿地，敲打在云芷脆弱的神经上：
“也莫要忘了，你是灵溪宗的弟子。你的根，在仙门。若此事不成……”
他的虚影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玉符，直刺云芷的灵魂。
“你让为师，如何向宗门上下交代？你让整个仙门，如何看你？”
“届时，即便为师有心护你，恐怕也……难堵悠悠众口。”
话音落下，玉符的光芒骤然熄灭，月无垢的虚影消散在空气中。那枚月牙形的玉石恢复了冰冷，静静地贴在她的胸口，却比刚才灼热时，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云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如同擂鼓。
月无垢的话，像一道道冰冷的枷锁，将她牢牢锁住。他用师门恩情绑架她，用仙门大义胁迫她，甚至……用她在灵溪宗的立足之地来威胁她！
她该怎么办？
青蘅说她的路不在此地，留下会死。
月无垢逼她偷取魂灯，去偷，很可能也是死路一条，甚至可能死得更快、更惨。
而斩荒……那个疯批魔尊，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充满了她无法理解的探究和一种……危险的、仿佛在酝酿着什么风暴的沉寂。
云芷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指尖冰凉。
如同她此刻的心。
前有狼，后有虎。
而她，是被夹在中间，那个身不由己的、可怜的……棋子。
她到底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她？
望着窗外那片永恒压抑的魔域天空，云芷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所谓“正道”的，冰冷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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