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如瀑，无声倾泻。亿万星辰汇聚成的光之河流，在深紫色的天幕上静静流淌，亘古、壮丽，带着一种能洗涤灵魂的纯净力量。
观星台上，风声寂寥，吹拂着两人的衣袂发丝，却吹不散这凝固般的静谧。
云芷仰着头，久久地凝望着这片被斩荒强行“借”来的星空。冰凉的星光洒在她脸上，映亮了她苍白的肌肤，也仿佛照进了她沉寂多日的心湖深处。那是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开阔感。
暂时驱散了禁地牢笼的压抑，也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体内那缕沉睡的春神神格，在这磅礴而纯净的星辉照耀下，似乎也泛起了微弱的、舒适的涟漪。
她几乎……要沉溺在这片星光里了。
直到，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将她从短暂的出神中拉回现实。
她缓缓低下头，脖颈有些酸涩，下意识地，侧过脸，望向一直沉默站在她身后的斩荒。
四目相对。
星光下，他玄色的衣袍仿佛融入了夜色，唯有那张脸，被星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没有了平日魔宫大殿上的威严和暴戾，也没有了寝殿中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压抑的焦躁。此刻的他，脸上是一种近乎……空茫的平静。那双总是翻涌着猩红风暴的眸子，此刻也沉淀下来，倒映着漫天星辰，深不见底，却意外地……显得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柔和。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云芷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悄然蔓延。她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被他那专注的目光定住，动弹不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斩荒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距离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血腥和冷檀的气息，更加清晰地传来，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侵略性。
他没有碰她，只是微微低下头，目光依旧锁着她的眼睛。他的声音，比这夜风更低沉，更沙哑，却奇异地没有了往日的命令和压迫，更像是一种……郑重的陈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宣誓般的力度：
“这星河，”他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混在风中，敲打在云芷的心上，“你若喜欢……”
他顿了顿，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偏执，有占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笨拙的……承诺。
“便是你的。”
云芷浑身猛地一颤，瞳孔微微收缩。
这句话，太霸道，太荒谬。星河亘古，属于天地，岂是凡人……甚至神魔可以妄言“给予”的？这完全符合他疯批魔尊唯我独尊的狂妄本性。
可是……
他说话的语气，他此刻的眼神，却让这句狂妄到极点的话，听起来不像是一时兴起的占有宣言，反而更像是一种……沉重无比的承诺。一种，他拼尽所有、甚至逆天而行，也想要为她实现的……诺言。
他说……给她星河。
就像之前，他送她华服珍宝，给她灵药滋养。只是这一次，他给的“东西”，太过惊世骇俗，也……太过触动人心。
云芷的心湖，被这句话彻底搅乱了。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这很荒唐，这依旧是他偏执占有欲的另一种体现。可情感上，看着他在星光下显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脆弱侧影，听着他那低沉而郑重的声音，她竟无法立刻生出反感或恐惧。
反而……有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和……酸楚。
他是在用他所能想到的、最极致的方式，来“讨好”她，来弥补吗？来证明……他的“心意”？
尽管这方式，依旧带着浓重的“斩荒”印记——霸道，疯狂，不顾一切。
见她久久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斩荒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那片浩瀚星河，侧脸线条在星光下显得有些紧绷。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最初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对抗，而是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张力。有他未尽的承诺，有她未定的心绪，有星光为证，有夜风为媒。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云芷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久到她几乎要沉溺在这片星光和他带来的诡异平静中时，斩荒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力量，仿佛穿透了万千时光：
“以后……”
他只说了两个字，又停了下来，似乎在斟酌，又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他重新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那双猩红的眸子里，翻涌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混合着痛苦、希冀和决绝的复杂情绪。
“常带你来看。”
不是询问，不是商量。依旧是斩荒式的决定。但却没有了以往的强制，反而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祈求，包裹在不容置疑的外壳之下。
云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带着一种莫名的胀痛。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视万物为刍狗、对她百般折辱的男人，此刻却像个笨拙的孩子，试图用他唯一懂得的、也是最极端的方式，来挽留她，来证明……些什么。
她依旧无法完全信任他。仙门使者的挑拨，他过往的暴戾，依旧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但此刻，在这片璀璨的星河下，面对他这句简单却重逾千斤的承诺，她发现自己……恨不起来。
也……无法干脆地拒绝。
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转回了头，重新望向那片仿佛触手可及的星河。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
但就在她转头的刹那，一个极轻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单音，从她唇边逸出，混入了夜风里。
“嗯。”
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却让站在她身后的斩荒，浑身猛地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的侧影，那双猩红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星河流转般的璀璨光芒！那光芒里，有狂喜，有震惊，有小心翼翼，更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巨大的悸动。
她……应了？
她没有拒绝？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嗯”字，虽然她依旧没有看他，但这对他来说，已是天籁！比攻下一座仙城、斩杀万千敌寇，更让他心神震荡！
他死死攥紧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才能勉强抑制住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激动。他不敢再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平静。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仰头，与她一同望向这片……他承诺给她的星河。
星光洒落，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冰冷的观星台上。
一个承诺，轻如叹息。
一个回应，微若蚊蚋。
却在这寂静的夜空下，悄然撬动了……某些坚固了太久的东西。
裂痕深处，或许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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