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长卿回到中军大帐时,发现种世衡正与几名核心将领和幕僚围在巨大的沙盘前,低声讨论着,气氛凝重。他没有出声打扰,默默走到一旁,目光也投向了那标示着山川地形与双方兵力态势的沙盘。
种世衡察觉到他的到来,抬头微微颔首示意,便又继续与部下推演。任长卿看到,沙盘上代表西夏骑兵的红色小旗,如同几柄利刃,指向环庆路防线数个看似薄弱的地点,而代表宋军的蓝色旗帜则显得有些分散和被动。
良久,种世衡揉了揉眉心,挥挥手让将领们各自回去整军备战,帐内只剩下他与任长卿二人。
“任安抚去看过前沿的防御工事了?感觉如何?”种世衡接过亲兵递上的粗陶碗,喝了一口水,直接问道,语气中带着考校的意味。
任长卿整理了一下思绪,拱手道:“回老将军,陷马坑、拒马阵,构思精巧,确是克制骑兵的良法,尤其针对铁鹞子这等重甲骑兵,能有效挫其锋芒,损其战力。李校尉讲解得很是详尽。”
种世衡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任长卿话锋一转,眉头微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然则,长卿有一事不明。既然有此等有效手段,为何我朝西北防线,仍时常被动,甚至……时有破口,让西夏铁骑得以长驱直入,肆虐边陲?”
种世衡闻言,并无不悦,只是叹了口气,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那漫长的边境线:“任安抚所虑,正是我军最大之困境。你可知我环庆路防线,绵延多少里?西夏骑兵,来去如风,其利在机动。我之陷马坑、拒马阵,虽利在防守,却也是死物。敌军若在一处受挫,绝不会死磕,立刻便会转向,寻觅我防线之薄弱处,或是兵力空虚之堡寨。我防线漫长,兵力有限,不可能处处皆布设重兵与完备工事,更不可能将整个边境都挖满陷马坑。此乃‘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之理。西夏人便是利用其骑兵之速,攻我之必救,或击我之薄弱,令我军疲于奔命,顾此失彼。”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且我朝……唉,多年来战略偏重防御,缺乏主动出击、寻敌决战的决心与魄力。往往待敌来攻,方能被动应对。纵有良策,亦难施展。”
任长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种世衡所说,正是他隐约感觉到的问题——被动挨打,缺乏主动权。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试探性地开口:“老将军,既然敌军利用机动性寻找突破口,我们能否……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创造一个‘突破口’,诱其深入,然后……将其分割,分而击之?”
“哦?”种世衡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这位年轻安抚使的想法总是有些出人意料,“如何诱敌?又如何分而击之?愿闻其详。” 他倒是想听听,这个文人能想出什么具体的战术。
任长卿见他态度鼓励,便将自己琢磨了一路的想法和盘托出,他走到沙盘前,比划着说道:“老将军,您看,我们可否选择一处地势相对开阔,但又利于我军设伏的区域,预先挖掘大量……嗯,就叫‘火壕’吧!”
他详细解释道:“这火壕,可挖得宽深些,内立尖锐木桩,铺以大量干草、枯柴,并浇灌火油,其上以浮土、草席巧妙掩盖,务求逼真,不易被远处哨探察觉。我们将这些火壕,以二百步左右为一块区域,分成三阶或四阶,层层递进布置。”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也快了些:“待西夏铁骑被诱至此处,前锋落入第一道火壕区,人马损失,其势必沮。他们若想继续进攻,必会设法铺设临时通道。待其大队人马半数进入火壕区域,我军便立刻发射火箭,引燃火油!霎时间,烈焰冲天,形成一道火墙!后方敌军无法冲过火海增援,而已经冲过部分火壕、位于区域中间的敌军,则被火焰分割包围!”
他用手在沙盘上划出几个被火焰隔开的区块:“这些被困在火壕之间的铁骑,尤其是铁鹞子,身披重甲,在熊熊烈火炙烤下,必然难以忍受,为求活命,很可能被迫卸甲。此时,我军预先埋伏于两侧高地的弓弩手,便可万箭齐发,大量杀伤其有生力量!”
“同时,”任长卿眼神发亮,“我军可派出精锐骑兵,绕至敌军后方,袭扰其后续部队及辎重,使其无法有效组织救援,甚至动摇其军心!”
“待前方火势稍弱,我军埋伏于侧翼的重步兵和剩余骑兵,便可趁机杀出,全力歼灭已被分割、且可能因卸甲而防御大减的被困之敌!为防残敌溃逃,可在最外围再设一两道火壕,待内围火势将熄时点燃,彻底阻断其退路!如此,我军便可专心清理被围之敌。解决内围之敌后,再与后方袭扰的骑兵合兵一处,对剩下的敌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若能以此法重创西夏一支主力骑兵,尤其是其倚仗的铁鹞子,必能极大打击西夏士气,振奋我军军心!届时,朝廷看到胜利希望,或许就不再仅仅满足于防守,很可能支持我军主动出击,甚至……一举收复部分失地也未可知!若我大周能夺回西北养马之地,又何惧他北辽铁骑?”
任长卿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场景。种世衡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沙盘,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敲击。
待任长卿说完,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种世衡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因激动而脸颊微红的年轻人,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任安抚此计,构思不可谓不奇,想法不可谓不大胆。然而……”他话锋一转,提出了几个关键问题。
“首先,西夏统兵者并非庸才,如此大规模的土木作业,如何能瞒过其耳目哨探?他们岂会轻易踏入这明显是陷阱的区域?”
“其次,挖掘如此规模、且需精心伪装的‘火壕’,需要多少人力、多少时间?火油乃军需紧俏之物,短时间内如何筹集这海量之数?”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你如何能保证,西夏铁骑一定会按照你的设想,踏入你预设的战场?诱敌,谈何容易?”
一连串现实而尖锐的问题,如同冷水般泼下。任长卿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种世衡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这毕竟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关乎数万将士生死、百里边防安危的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方才的兴奋,郑重地对种世衡拱手道:“老将军所言极是,是长卿思虑不周,有些想当然了。此策确有许多难关需要克服,尤其是诱敌一环,最为关键。方才所言,仅是长卿初见边塞,有感于防御之艰,生出的一些粗浅妄想,实在贻笑大方。还请老将军万勿见怪,只当是晚辈与您探讨学习,切莫给长卿上纲上线才好。” 他适时地开了个小玩笑,缓和了一下气氛。
种世衡见他并未因被质疑而羞恼,反而能迅速认清困难,态度诚恳,眼中倒是掠过一丝赞赏。他摆摆手:“无妨,探讨军机,正当各抒己见。任安抚能有此等主动求战、思虑破敌之心,已殊为难得,远胜那些只知一味求和、苟安之辈。” 他语气中带着对朝中主和派的不屑,也表明了他与任长卿在“希望收复失地”这一点上,心思是相通的。
“此策虽看似异想天开,却也未必全无可行之处。” 种世衡沉吟道,“关键在于细节的完善与时机的把握。任安抚若有心,不妨回去再细细思量,尤其是这‘诱敌’之法,若能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再来与老夫商议。”
“是!多谢老将军指点,长卿定当仔细琢磨!” 任长卿知道,种世衡这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也表明了对他的认可。他心中振奋,行礼后便退出了大帐。
看着任长卿离去的背影,种世衡目光重新落回沙盘,手指在那片代表着可能设伏区域的模型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这个年轻人,似乎总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或许,在这僵持的战局中,真的需要一些打破常规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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