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的夏夜闷热难当。已回到新野数日,刘备独坐书房,案前摊开的兵书已有一个时辰未曾翻动。窗外蝉鸣聒噪,却掩不住他脑海中回荡的刘表虚弱的声音——玄德……保我二子……
主公。简雍轻轻叩门,伊机伯到了。
刘备猛地抬头,衣袖带翻了茶盏。伊籍几乎是跌进门来的,这位向来注重仪表的别驾此刻官服沾满泥浆,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脱了臼。
玄德公!伊籍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蔡瑁将主公囚于府内,把持州政,我等无法相见,城中日夜搜捕异己……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染血的帕子,这是主公咬指写的……
刘备颤抖着展开帕子,上面歪斜地写着二字,血迹已呈暗褐色。他突然想起半月前刘表将印信交给他时,那双枯瘦的手是如何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简雍倒吸一口凉气:机伯这伤……
从排水沟爬出城时摔的。伊籍惨然一笑,蔡瑁在四门悬赏千金取我首级。
窗外惊雷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刘备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已掐入掌心。他缓缓起身,佩剑上的玉璲碰撞出清脆声响。
云长。刘备的声音嘶哑得可怕,点兵。
诸葛亮躬身道:主公三思。襄阳城高池深,强攻必定死伤惨重……
那就看着景升兄死在奸贼手中?
张飞突然踹门而入,铁甲上雨水淋漓,大哥!俺愿率三百死士夜缒入城!
伊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呕出一口鲜血。简雍慌忙扶住他,才发现他后心处有处箭伤,用麻绳死死扎住才未流血过多。
蔡瑁的追兵...伊籍喘息着,在城东十里处……被我甩脱了……
刘备突然拔出佩剑,寒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剑尖最终停在半空,微微颤动。
主公!赵云单膝跪地,末将曾在襄阳驻守,知道州牧府有条密道……
不可。刘备剑尖垂下,我若兴兵,蔡瑁必挟景升兄为质。届时……
话未说完,伊籍突然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物——半块染血的玉珏。主公说……说玄德若见玉碎……他声音越来越弱,便是……兄弟情断之时……
玉珏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却参差不齐,显是被人硬生生掰断。刘备突然想起几年前初见刘表时,对方赠他的正是这样一对玉珏。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刘备将断玉按在胸口,,转身望向襄阳方向,尽管隔着重重雨幕,却仿佛能看到州牧府内摇曳的烛光。
子龙。刘备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去让子瞻来。他熟悉襄阳防务。
关羽的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兄长决定了?
传令。刘备将断玉系在剑璏上,新野军寅时造饭,兵分三路。甘宁走汉水,翼德堵北门,我自率中军……他突然哽住,改口道:不,我独自入城。子瞻率中军……
诸葛亮羽扇一顿:主公!
景升与我兄弟相称,若见血光,非我所愿。他转向昏迷的伊籍,轻声道:简雍,去请郎中来。
“大哥!……”关羽、张飞对视一眼“我们同去。”
“二弟、三弟你们要领大军为为兄大哥压阵!”刘备拒绝道:“子瞻还需你们协助。”
当第一支火把在新野城门点燃时,暴雨忽然停歇。刘备白毦兵沉默地列队,铁甲上水珠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诸葛亮最后劝道:主公何必亲身犯险?
刘备抚着的卢马的鬃毛,忽然念起《诗经》中的句子: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马鞭破空声撕开寂静。五百白毦精兵举起的松明,在官道上连成一条星河,向着被阴云笼罩的襄阳城缓缓流去。
晨雾中的襄阳城墙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刘备勒马立于护城河畔,五百白毦精兵在身后肃立如松。他特意未着铠甲,只穿一袭素白深衣,腰间佩剑的玉璲在风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朝阳刚刚爬过城垛,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独。
开城门!刘备的声音在护城河水面回荡,汉室宗亲刘备,奉景升兄手谕前来探视!
城头守军一阵骚动。蔡瑁的身影出现在箭楼之上,鎏金甲胄反射着刺目的光芒。他单手扶着雉堞,冷笑道:刘玄德!你三路大军压境,还敢诈称探病?
刘备正欲回应,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刘封率十余亲卫飞驰而至,马蹄溅起的泥水打湿了他的衣袍。父亲!他翻身下马时,腰间算袋里的铜筹叮当作响,儿臣已令甘宁封锁汉水,文聘控制了水门,您何必……
放肆!刘备罕见地厉声呵斥,手中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爆响,为父行事,岂容你指手画脚!
刘封不退反进,一把攥住的卢马的辔头。晨露沾湿了他的眉睫,却遮不住眼中的焦急:蔡瑁已在城内设伏,父亲若有三长两短……
“回去”马鞭狠狠抽在刘封手背上,顿时绽开一道血痕。刘备眼中怒火灼人: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城头传来蔡瑁的狞笑:好一场父子反目的好戏!他突然挥手,数十张强弩同时架上了城垛,寒光闪闪的箭簇对准了城下众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北方地平线上突然尘烟大起。刘琦的江夏军赤旗如林,铁甲反射的寒光连成一片银海。与此同时,南方水道中甘宁的艨艟舰队已完全封锁汉水,战鼓声震得江水泛起微波。
襄阳城头顿时钟鼓齐鸣,守军慌乱奔走的身影在雉堞间交错如麻。蔡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盯着城下白衣如雪的刘备,又望见三面合围的雄师,手中令旗举起又放下,最终咬牙喝道:刘玄德!要进城可以——只准带两名随从!
就在此时,北方官道上又扬起一阵烟尘。刘琦单骑飞驰而来,素服白马,腰间却悬着州牧府的令符。玄德叔!他滚鞍下马,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侄儿愿随您同往!
刘备神色微动。刘琦继续道:我乃父亲长子,蔡瑁再猖狂,也不敢当众加害于我。
蔡瑁在城头脸色大变,手中令旗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刘封趁机进言:父亲,既然长公子愿往,不如让孩儿……
都住口!刘备突然暴喝,声音震得护城河水泛起微波。他环视众人,目光最终停在刘琦身上:公干,你可想清楚了?
刘琦解下腰间令符高举过头:此乃父亲去年赐我的调兵符,今日正好...
报——城头突然传来惊呼,江夏军已到北门十里!水寨战船尽数易帜!
蔡瑁额头渗出冷汗,手中令旗举起又放下。最终,他咬牙喝道:刘玄德!你可以带刘琦一起进来!
刘封猛地抬头,他看见父亲解下佩剑扔给自己,又见刘琦将令符塞进他手中。荆州就交给你们了。刘备的声音很轻,却让刘封如遭雷击。
在千军万马注视下,刘备、刘琦、赵云、陈到四道身影走向缓缓放下的吊桥。
“慢着!”刘封突然跑上去把住刘备:“父亲保重!”暗中塞一枚令牌给了他。然后松手,调头回到大军。
在千军万马的注视下,四人走进襄阳,几道身影仿佛随时会被巍峨的城墙吞噬。
刘封突然单膝跪地,溅起的泥水打湿了战袍。他望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想起现代时读过的一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甘宁不知何时已来到身侧,低声道:都督,要不要……?
不必。刘封缓缓起身,手指摩挲着父亲佩剑上的纹路,传令三军,若明日午时未见父亲归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就让蔡瑁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玉石俱焚。便让这襄阳城,永远记住今日。
刘封猛然抬头吼道:“蔡瑁,若我父亲、叔父、兄长有任何闪失,我诛你九族!”
刘封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如血。他一把夺过身旁亲兵的火把,奋力掷向城头。
蔡瑁老贼听好!他声如雷霆,震得城砖都在颤抖,若我父亲、叔父、兄长少了一根汗毛——腰间佩剑铿然出鞘三寸,寒光映着狰狞的面容,我必屠尽你蔡氏满门,诛你九族!连你祖坟里的尸骨都要挖出来鞭尸三百!
城上守军闻言,无不色变。蔡瑁踉跄后退两步,鎏金头盔撞在旗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素衣匹马叩重关,为报托孤泪暗潸。
孝子衣襟藏血诏,忠臣铁甲映霜寒。
忽闻雷吼惊城阙:敢犯尊亲碎骨还!
纵使千军围困处,浩然正气贯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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