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同意把言卿记在妾身名下?”洛氏激动的声音微颤。
沈铎看着洛氏失态的模样,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杂着得意与轻蔑的幽光,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温和体恤的神情,“夫人身体孱弱,膝下也唯有梦儿一个女儿,终究是单薄了些。言卿记在你名下,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日后承爵袭位,也是侯府正统,于你,于他,于整个侯府,都是好事。”
“好……好!好!”洛氏连说了三个“好”字,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沿着她枯瘦凹陷的脸颊滚落,滴在冰冷的桌面上,“妾身……妾身谢侯爷!谢侯爷恩典!”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被巨大的情绪冲击得浑身无力,只能伏在桌沿,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泣不成声。
沈兮梦看着母亲喜极而泣、感激涕零的模样,看着父亲那张挂着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笑意的脸,前世那冰冷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回——
前世,母亲要过继的是庶长子沈长卿,而非庶次子沈方卿。
当时父亲同意母亲过继时,母亲也如方才一般感激涕零。
可当她母亲咳血而亡,棺椁尚未下葬时,沈长卿便已迫不及待地以“嫡子”的身份,带着管事嬷嬷,手持库房钥匙,一箱一箱、一件一件地清点、抬走洛氏那价值连城的陪嫁!
珍宝、田庄、铺面……被他们像分赃一样瓜分殆尽!
她还傻乎乎的跟姚姨娘说,“母亲刚去逝,就算是要分母亲的东西,也得等母亲下葬……”
姚姨娘却让人把她拉开,“下葬?你想的倒是挺美!你父亲的身边葬的只能是我!”沈兮梦在那一刻,才发现,所有人对她们母女的好,统统都是假的。
可当时的沈兮梦,已经一无所有,除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什么也做不了。
一股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蛇,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猛然窜起,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瓷碗,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住那股想要掀翻桌子、撕破这张伪善面孔的暴戾冲动!
厅堂里只剩下洛氏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那是被巨大“惊喜”砸晕后的反应。
沈铎很满意这效果,他微微倾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轻轻拍了拍洛氏因哭泣而颤抖的脊背,语气放得更缓:“夫人莫要太激动,仔细身子。此事,就这么定了。等年后,我便让人准备文书,开祠堂,将此事禀明祖宗,正式记档。”
“为什么是年后?”洛氏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虚弱的轻咳了两声。
“族长病重,看样子年前是不能好了,只能等到年后。”沈铎回答的很自然。
沈兮梦缓缓抬起了头,看向神情自若的父亲。
“父亲,您待母亲真好。”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属于女儿的温顺,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沈铎笑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搭在洛氏背上的手也微微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沈兮梦,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仿佛想穿透她平静无波的眼眸,看清那深潭之下潜藏的究竟是什么。
洛氏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对此毫无所觉,依旧伏在桌沿,肩膀微微耸动。
沈兮梦迎着父亲那审视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单纯的浅笑。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沈铎先移开了视线,那点凝滞的笑意重新在他脸上舒展开。
他轻轻拍了拍洛氏的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好了好了,夫人快别哭了,当心伤了眼睛。这事定了,你也安心养病才是正经。”
他转向沈兮梦,,“梦儿,你也多开解开解你母亲。你母亲身子弱,经不得大喜大悲。”
“女儿明白。”沈兮梦垂下眼帘,顺从地应道。
沈长卿似乎很满意她的乖顺,点了点头,站起身:“我还有些公务要忙,夫人好生歇着。”
他理了理袍袖,抬步便走,姿态从容。
直到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那股刻意营造的温情也随之被寒风卷走。
暖阁里顿时只剩下粥香、药味和一种紧绷后的余悸。
洛氏方才还激动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的模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她挺直了原本伏在桌沿的脊背,脸上未干的泪痕还在,眼底的狂喜却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带着冷意的清醒。
她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番失态痛哭的妇人从未存在过。
沈兮梦端着那半碗早已凉透的粥,指尖的冰凉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看着母亲这番变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悬得更高了。
前世母亲被这“恩典”冲昏头脑、最终凄凉收场的画面,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娘……”沈兮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忧虑,目光紧紧锁在洛氏脸上,“您还好吗?父亲他……”
洛氏放下帕子,抬眼看向女儿。那双经历过深宅风雨、看透世态炎凉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被“恩典”砸晕的迷茫,只有洞悉一切的冷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喜意,只有无尽的讽刺。
“梦儿,”洛氏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病弱之人少有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你真当你娘是个没脑子的,被这点虚情假意和空头名分就哄得找不着北了?”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沈兮梦紧紧攥着碗沿的手背上。
母亲的手依旧冰凉,但那冰凉之下,却传递出一种磐石般的沉稳和力量。
沈兮梦浑身一震,惊愕地看着母亲。
前世那个柔弱顺从、最终被算计至死的母亲形象,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眼前这个眼神锐利、语气冰冷的妇人,陌生又熟悉,让她心头猛地一酸,随即涌上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安心和酸楚。
“娘……”她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洛氏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投向门外沈铎消失的方向,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你父亲打什么主意,我比谁都清楚。无非是看我病骨支离,时日无多,又忌惮着洛家,便想着先表面上答应我,拖延些时间!”
洛氏的话语很平静,却字字如刀,将沈铎那层温情脉脉的假面彻底剥开,露出底下赤裸裸的算计和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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