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苦涩的药汁即将灌入她口中的瞬间，沈兮梦停止了挣扎。
她不再试图挣脱那铁钳般的禁锢，只是猛地抬起泪眼，直直地望进洛九曦那双布满血丝、同样写满痛苦和挣扎的眼睛里。
她的目光，冰冷、绝望、却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的声音因为下巴被钳制而有些模糊，却一字一句，清晰地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狠狠刺入洛九曦的心脏：“洛九曦……”
“这碗药……你若灌下去……”
“我沈兮梦……虽不会杀你……”
“但我会恨你……”
“恨你入骨！”
“永生永世……”
“永不原谅！”
“我会离开你……”
“永远……永远……离开你！”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将他所有的决绝、所有的冷酷、所有的“为你好”的信念，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端着药碗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如何能灌下去？
洛九曦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沈兮梦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恨意和决绝，手臂僵硬如铁，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了原地。
滚烫的药汁，顺着碗沿，一滴、一滴，落在沈兮梦苍白干裂的唇瓣上，也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在洛九曦濒临崩溃的心上。
他看着沈兮梦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信任、依赖，甚至片刻前还有过甜蜜爱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刻骨的恨意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余生，无法承受那双眼睛永远带着恨意凝视他，更无法接受她真的转身离去，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哐当——！”
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
洛九曦的手再也承受不住那巨大的痛苦和恐惧，猛地一松！
那只盛满苦涩药汁的白瓷碗，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狠狠砸在光滑的青石地砖上，瞬间四分五裂！
漆黑的药汁如同绝望的墨迹，在浅色的地砖上迅速洇开，蔓延，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也弥漫在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里。
禁锢的力量骤然消失。
沈兮梦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身体一软，从洛九曦僵硬的怀抱中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没有看那滩污秽的药汁，也没有看破碎的瓷片，只是怔怔地、失神地望着前方虚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和灵魂。
洛九曦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又看向地上那滩刺目的狼藉，再看向跌坐在地、如同破碎瓷娃娃般的沈兮梦……
巨大的痛苦、懊悔、恐惧和后怕，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做了什么？！
他差一点……差一点就亲手扼杀了她活下去的意志！
差一点就将她推入了永恒的恨意和离别之中！
差一点就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恨我……”洛九曦单膝跪在地上，抱着瘫软成泥的女人，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
这个强大到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像一个做错了事、恐惧失去一切的孩子，将脸埋在沈兮梦的颈窝，泣不成声。
那压抑的、痛苦的哭声，充满了无助、绝望和无法挽回的恐惧，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撕心裂肺。
刘嬷嬷早已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沈兮梦依旧呆呆地坐着，洛九曦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心中那堵冰冷的、充满恨意的高墙，仿佛被这滚烫的泪水冲开了一道缝隙。
恨吗？
恨的。
他竟想亲手杀死他们的孩子！
可看着他此刻痛不欲生的样子，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像个无助的孩子……那刻骨的恨意之下，翻涌上来的，却是更深的、无法割舍的痛楚和心疼。
是她先找上的他，是她连累了他。
他处处为她着想，已经为她做了许多，已经做的很好，而她，却利用他对她的爱，用最残忍的话语，将他推入了更深的地狱。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从沈兮梦空洞的眼中滑落。
不是愤怒的泪水，而是混杂着痛苦、委屈、释然和……怜惜的复杂泪水。
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冰凉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洛九曦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那轻微的触碰，让洛九曦的哭声骤然止住！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小心翼翼的、卑微的希冀，死死地盯着沈兮梦那只落在他肩上的手。
沈兮梦看着他这副样子，泪水流得更凶。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洛九曦……我怕……我怕孩子若是个健康的孩子，那可怎么办……”
她终于说出了深埋心底最真实的恐惧，不是怕孩子残缺，而是怕……怕面对那个可能残酷的结果，怕自己无法承受那份痛苦。
洛九曦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为她好”的借口，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不怕！梦儿不怕！”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是我错了！是我混蛋！是我该死！我们不喝了！我们不喝了！你想生，我们就生！我们一起生！”
他语无伦次，不断地重复着，亲吻着她的发顶、额头、泪湿的脸颊，仿佛要用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安抚她的恐惧。
“我们一起面对！不管他是什么样子，不管未来有多难，我都陪着你！我们一起养大他！护着他！谁也不能伤害你们！”
他捧起她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如同最庄严的宣誓，“我洛九曦对天发誓！穷尽此生，倾尽所有，定护你们母子周全！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沈兮梦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听着他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那掷地有声的誓言，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力量，心中那冰冷的绝望和恨意，终于在这滚烫的泪水和坚定的承诺中，一点点消融瓦解。
“九舅舅……”
刘嬷嬷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抹着泪，悄悄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也隐没在山林之后。
温泉山庄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
未来的路依旧荆棘密布，但至少这一刻，他们选择了共同面对。
在经历了最残酷的撕裂之后，两颗心反而靠得更近，捆绑得更紧。
为了那个可能残缺的小生命，也为了他们彼此，他们决定携手，踏入那片未知的、或许充满苦难的荆棘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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