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尽,天际线上翻出一抹死鱼肚般的灰白。
卧龙谷的隘口箭楼上,李信披着一件厚重的羊皮大氅,独自伫立。
寒风卷着荒原上若有若无的焦臭与血腥气,直往他领口里钻。
他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石雕,俯瞰着谷外那片被夜色浸透的大地。
张小虎捧着一碗滚烫的姜汤,无声地走到他身后,又无声地停下,不敢打扰。
远方,金帐大营冲天的火光已经熄灭,只剩下几缕顽固的黑烟,在晨风中扭曲、消散。
蹄声。
细碎而疲惫的马蹄声,从谷口的小路传来。
不是骠骑团那种奔雷般的气势。
是雪狼营。
李信的身躯动了动。
张小虎立刻上前一步,将姜汤递过去。
李信没有接。
他走下箭楼,快步迎向谷口。
两百人的队伍,回来时,稀疏了许多。
每个人的黑衣上都沾满了血污、泥土还有草屑,脸上是被硝烟熏出的黑色,混合着疲惫。
他们没有胜利的欢呼。
他们沉默地走着,一些人搀扶着受伤的同袍,另一些人,则用两匹马,共同驮着一具被黑布包裹的躯体。
燕九走在最前面,他脸上的鬼面面具已经摘下,露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走到李信面前,停步,躬身。
“汉王。”
李信的动作只是抬了抬下巴。
“任务完成。”
燕九的声音嘶哑,不带任何情绪。
“粮草区焚毁三成,引燃帐篷无数。炮兵阵地摧毁罗刹长管炮五门,骆驼炮三门,引爆火药桶十七个,炮弹箱不计其数。”
他顿了顿,继续汇报。
“沿途狙杀金帐哨兵、军官、罗刹教官共计一百一十二人。”
这是一份辉煌的战果。
足以让任何一个将领狂喜的战果。
李信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问。
“伤亡。”
燕九的身体僵了一下。
“雪狼营,出击二百人。”
他停顿的时间比之前长了许多。
“回归一百六十三人。”
“三十七名弟兄,留在了那里。”
空气瞬间凝固。
风似乎也停了。
张小虎端着姜汤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滚烫的汤水溅了出来。
李信伸出手,不是去接那碗姜汤,而是拿过了燕九腰间挂着的一个皮质名册。
他翻开名册。
上面用朱砂划掉了三十七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他都亲自审核过。
每一个人的家庭背景,他都让人记录在案。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动作很慢,很仔细。
燕九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身后的雪狼营死士们,也全部停下了脚步,受伤的人倚着同袍,疲惫的人拄着兵器,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他们的王。
就在这时,另一阵更加喧嚣、更加张扬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哈哈哈!痛快!痛快!”
李铁牛那标志性的大嗓门远远传来。
“汉王!我们赢了!杀得金帐那帮龟孙子屁滚尿流!”
骠骑团的骑兵们簇拥着李铁牛和陈武,卷着一阵烟尘冲进了谷口。
他们人人带笑,个个兴奋。
马刀上还挂着未干的血迹。
他们是胜利者,是凯旋的英雄。
这股热烈的气氛,与雪狼营那边的死寂,形成了剧烈的冲撞。
陈武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汉王!你没看到!那场面!金帐大营彻底乱了套,自己人砍自己人!咱们一千多骑兵冲进去,简直就是砍瓜切菜!”
“我敢说,这一仗,至少杀了他们两三千人!策妄阿拉布坦那老小子,现在肯定在吐血!”
他走到李信面前,正要继续邀功,却看到了李信手中那本朱红色的名册。
他也看到了旁边如同雕塑般的燕九,还有他身后那支沉默的队伍。
陈武的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
李铁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闭上了他的大嘴巴,从马背上跳下来,挠了挠头。
“这……这是咋了?”
陈武小心翼翼地问。
“燕九,你们……损失很大?”
燕九没有回答,他只听李信的命令。
李信合上了名册,递还给燕九。
“把弟兄们带下去,最好的伤药,最好的伙食。抚恤金,三倍发放。”
“是。”
燕九躬身,转身,挥手。
雪狼营的队伍,如同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了。
那种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口。
陈武看着他们抬走的那些尸体,脸上的兴奋彻底褪去,换上了一抹复杂。
“汉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他低声说了一句。
“雪狼营的弟兄虽然可惜,但这一仗打下来,咱们赚大了!用三十多条命,换了金帐几千人的混乱和巨大的损失,值!”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陈武整个人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信。
周围骠骑团的士兵们全都惊呆了,谷口瞬间鸦雀无声。
李信收回手,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
“值?”
他重复着这个字,语调没有起伏,却让陈武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陈武,我问你,一个骠骑团的骑兵,和一个雪狼营的死士,哪个更值钱?”
陈武嘴唇动了动,没敢出声。
“我再问你,培养一个合格的骑兵,需要多久?三个月。可培养一个雪狼营的战士,需要多久?三年。还不算耗费在他身上的金钱、心血。”
李信一步步逼近陈武。
“他们每一个人,都懂得追踪、潜伏、下毒、刺杀、爆破。每一个人,都能以一当十。他们是我手中最锋利的手术刀,不是让你拿去跟人换命的消耗品。”
“我让他们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是因为只有他们能完成。不是因为他们的命,比别人的便宜。”
陈武的头,一寸寸低了下去。
“汉王……我错了。”
“你没错。你只是个只懂得冲锋陷阵的将军。”
李信从他身边走过,声音不大,却传遍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你看的是一场战斗的输赢,我看的是整场战争的走向。”
“昨夜一战,我们斩获颇丰。但这不是结束,恰恰是开始。”
他停下脚步,转向所有骠p骑团的将士。
“金帐大营的火,灭了。但策妄阿拉布坦心里的火,刚刚烧起来。他会愤怒,会不计代价地想要报复。他会派出所有的骑兵,疯狂地冲击我们的防线。”
“而昨夜的混乱与恐惧,也会让他的士兵变成惊弓之鸟。他们不敢睡,不敢放松。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炸营。”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信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断力。
“我要拖垮他们,耗死他们。让他们在这片荒原上,吃不好,睡不着。让他们在无尽的恐惧和疲惫中,自己崩溃。”
他看向李铁牛。
“李铁牛。”
“末将在!”
李铁牛猛地挺直了腰杆。
“骠骑团分作三队,从今天开始,日夜轮换。不停地袭扰,不停地挑衅。打了就跑,绝不恋战。用骑射远远地吊着他们,让他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明白!”
他又看向陈武。
“陈武。”
“末将在。”
陈武捂着脸,声音又低又沉。
“你带着独立营,守好谷口主阵地。不管他们如何叫骂,如何冲击,没有我的命令,一步都不能后退。也一步都不能冒进。”
“是。”
李信最后转向张小虎。
“传令王大石,把缴获的牛羊,全杀了。让所有弟兄,今天吃一顿好的。”
“吃饱了,才有力气,跟金帐的杂碎们,好好玩下去。”
他下达完所有命令,转身,重新向箭楼走去。
清晨的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洒落下来。
金色的光芒照在他的背影上,却驱不散那份孤高的寒意。
陈武依旧站在原地,脸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震撼。
他终于有些懂了。
这一场夜袭,烧掉的不仅仅是金帐的粮草和火炮。
更是策妄阿拉布坦,那颗身为草原霸主的,骄傲的心。
而李信,要的,远不止这些。
他要将那颗心,放在铁砧上,用无休止的骚扰和压力,一锤,一锤,慢慢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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