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谷,格物天工城。
蒸汽锻锤的轰鸣声比往日更加急促,更加狂暴。
枪械所与火炮所内,炉火的红光映照着每一张布满汗水同油污的脸庞。
空气里充斥着灼热的金属气息,还有一股独特的焦糊味。
李信身披玄色甲胄,在王希、王二的陪同下,快步穿行于喧嚣的工坊区。
他的脸部线条绷得很紧。
青蛇卫燕九刚刚送来的情报,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口。
清军主力携带的重炮,竟然有八十门之多。
其中不乏被称为红夷大炮的巨物。
这个数字,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预估。
“王希!王二!”
李信的声音在锻锤的轰鸣中穿透出来,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紧迫感。
“清狗的火炮,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孙思克那个老贼,扎营扎得和铁桶一样,推进慢得和乌龟爬一样,他想做什么?”
“他就是要用这些重炮,一点一点,一寸一寸,轰碎我谷口的全部工事!”
“格物院,必须给老子顶上去!”
他猛然停步在火炮所的试炮场前方。
他的手指直直指向场中一门刚刚完成镗削的重炮,炮管的金属表面还散发着未尽的余温。
“这样的‘惊雷’重炮!我们现在有多少门?!”
王希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嘶哑着嗓子回答。
“禀大帅!算上这门前日刚镗好的,‘惊雷’重炮现有二十八门!”
“新式野战炮四十二门!”
“但是清狗有八十门重炮!我们……我们在数量上还是吃亏的!”
“数量不够,就给老子造!”
李信的瞳孔里射出两道寒芒。
“集中所有资源!召集所有匠人!三班倒!”
“人可以歇,机器不能歇!”
“蒸汽锻锤、镗床,全部给老子把马力开到最大!”
“我要在一个月之内,看到‘惊雷’重炮的数量达到四十门!”
“新式野战炮要达到六十门!”
“炮弹储备,全部翻倍!”
他的视线转向枪械所的方向,那里正传来“五雷神机”转轮机构特有的金属摩擦声。
“连发火铳!”
“王二!你亲自去盯!”
“一个月产三百支?不够!这远远不够!”
“神机旅至少需要一千支,才能在近距离交战中形成压制性的火力!”
“改进工艺!简化部件!”
“能用铸件的地方就用铸件!能用硬木的地方就用硬木!”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只要它打得响!打得快!打得死人!就给老子往死里造!”
“产量!我要产量翻倍!”
王二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胸膛却因激动而起伏。
“大帅放心!”
“末将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把产量提上去!”
“枪械所所有匠人,从今天开始,吃住全在工坊里!”
“蒸汽不停,人就不停!”
“还有!”
李信走到一台正在“嘎吱”作响的简易镗床前。
那台机器由蒸汽驱动,进行着往复运动,粗糙的钻头正缓慢啃噬一根炮管毛坯的内壁。
“这些‘母机’!它们是根本!”
“王希!机床所必须得到优先保障!”
“蒸汽动力要稳定!传动机构要可靠!刀具要耐磨!”
“精度可以暂时放一放,但是产量必须保证!”
“没有这些机床,造炮就是一句空话!”
“诺!”
王希重重地点头。
“机床所已经抽调了最精干的匠人,日夜进行维护改进!蒸汽锅炉也增开了两台,动力绝对充足!”
李信最后环视着这片在蒸汽与火光中奋力运转的军工之城。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充满了力量。
“将士们正在谷口,用他们的血肉筑起一道墙!”
“格物院,就是为他们提供最锋利长矛和最坚固盾牌的地方!”
“我们多造一门炮,前线的兄弟就少流一滴血!”
“我们多产一支铳,前线的兄弟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此战成败,格物院肩负一半!”
“拜托了!”
他对着王希、王二,也对着周围所有满身油污的工匠们,郑重地抱拳,深深一礼。
“愿为大帅效死!”
“愿为汉王军效死!”
王希、王二和周围的工匠们无不热血上涌,齐声嘶吼。
蒸汽锻锤的轰鸣,也仿佛成了他们决心汇成的战鼓。
……
清军前锋王进宝部,终于推进至距离卧龙谷口仅五十里的一处险要隘口。
此地名为“黑风口”。
隘口两侧山崖陡峭,官道狭窄,是天然的设伏之地。
王进宝行伍经验极为老到,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扎营,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向两侧山崖仔细搜索。
清军的扎营动作依旧是一丝不苟。
壕沟深挖,胸墙高筑,拒马与鹿砦层层密布。
王进宝甚至将自己手中仅有的十门轻型佛郎机炮,推到了隘口两侧的高地上,黑洞洞的炮口警惕地指向山谷深处。
营盘内,篝火通明,巡逻队穿梭不息。
他们防住了地面的一切,却忽略了来自头顶的威胁。
子时,深夜。
月亮被乌云遮蔽,风声呼啸。
黑风口两侧陡峭的山崖顶端,数十条黑影攀援而上,动作悄无声息。
他们是骠骑旅中最精锐的攀岩好手,由李铁牛亲自挑选,每人都携带了强弓劲弩与特制的火油罐。
“放!”
带队的一名百夫长压低了声音,下达命令。
“咻咻咻——!”
数十支绑着浸油麻布的火箭,带着尖啸,从崖顶射向下面的清军营盘。
它们的目标并非营内的士兵,而是那些堆放在营盘外围,充当鹿砦的干燥荆棘与木料。
“噗!噗!噗!”
火箭精准地钉入柴堆。
火苗瞬间窜起。
干燥的荆棘与木料遇火即燃,火势借着风力,迅速蔓延开来。
营盘外围顷刻间被照得一片通明。
“敌袭!敌袭!崖顶有人!”
清军哨兵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灭火!快灭火!”
王进宝冲出营帐,厉声嘶吼。
士兵们慌乱地提着水桶冲向火场,整个营内一片混乱。
“弓箭手!仰射!压制崖顶!”
王进宝的反应极快。
清军弓箭手慌忙拉开弓弦,箭矢飞蝗般射向黑漆漆的崖顶。
然而,崖顶的骠骑旅战士早已在射出火箭后便迅速后撤,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们只留给崖下一片冲天的火光和手忙脚乱的清军。
就在此时,距离黑风口二十里之外。
一支由五百步卒、两百骑兵护卫的清军运粮队,正趁着夜色向王进宝的大营赶运一批急需的箭矢和火药。
他们沿着被拓宽的官道行进,警惕地注视着道路两侧的黑暗。
突然之间。
“轰隆——!”
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
官道上的一座小石桥猛地向内坍塌。
车队最前方的几辆粮车躲闪不及,连同拉车的骡马一同栽进了断桥下的深沟。
整个车队瞬间被堵死在原地。
“有埋伏!结阵!防御!”
护卫的把总嘶声大吼。
清军步卒迅速以粮车为依托,结成一个简易的圆阵。
骑兵则在外围来回游弋,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袭击。
然而,他们预想中的箭雨和冲杀并未到来。
四周一片死寂。
夜风的呜咽声里,只夹杂着深沟中断裂车架的“咯吱”声,以及垂死骡马的哀鸣。
“怎么回事?桥怎么会塌了?”
把总的脸上满是惊疑。
“报……报……把总!”
一名前去探查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
“桥……桥墩被人用火药给炸断了!断口……断口还是新的!”
把总的心猛地一沉。
中计了。
对方的目的不是要消灭他们,而是要拖延他们。
他立刻下令。
“放弃掉进沟里的车辆!其余车辆,全部绕行!”
“骑兵前出探路!步卒护卫车队,加快速度!”
清军仓促地离开官道,在崎岖的野地里艰难行进,速度大减。
等他们筋疲力尽地将剩余的粮草运抵王进宝大营时,天色已接近黎明。
王进宝的营中,因为昨夜的救火与持续的高度警戒,士兵们几乎一夜未眠,个个疲惫不堪。
李铁牛站在远处的一座沙丘上。
他看着清军营盘里还未完全熄灭的火点,看着那支姗姗来迟、狼狈不堪的运粮队,脸部的线条勾起一抹弧度。
他缓缓拔出腰间雪亮的马刀。
刀锋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射出刺骨的寒芒。
“传令!各队集结!”
“目标——清狗前锋营外围游弋的斥候小队!”
“给老子吃掉它!”
真正的交锋,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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