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藤一里觉得自己的人生快要结束了。
她像一滩粉色的、失去骨架的史莱姆,几乎要融化在下北泽嘈杂的街道上。
——伊地知虹夏,这位仿佛自带小太阳光芒的鼓手少女,正活力四射地拉着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根本无法挣脱,或者说她社恐胆小的本能根本生不出挣脱的力气。
“所以说——没关系啦!小一里!”
虹夏的声音清脆又充满能量,像跳跃的音符。
“世界上没有绝对危险的人啦!而且你看,他不是乖乖跟过来了吗?”
虹夏说着,还回头朝身后招了招手。
在她们身后约五步远的地方,璃光院星野正沉默地走着。
他依旧面无表情,黑眸平视前方,周身那圈“绝对零度领域”自动排开周遭的行人。对于虹夏的热情和一里的恐惧,他表现出一种近乎程序化的困惑。
目标个体A(粉毛吉他手):表现出极高的恐惧指数,生理反应包括颤抖、瞳孔放大、回避视线接触。判定为“社交恐惧症”重度患者。其恐惧源指向我,原因未知。
目标个体b(元气鼓手):表现出异常高的社交能量和亲和力。主动接近危险源(我),行为模式不符合常规逻辑。其邀请行为……缺乏明确动机。是陷阱的概率低于7.3%,但并非为零。
当前行动:跟随。
理由一:个体b的邀请提供了“StARRY”这一未知环境的数据采集机会。
理由二:个体A的极端反应是一个罕见的观察样本。
理由三:……我现在确实无事可做。
他的思维如同精密仪器,冷静地分析着一切,试图为这突发状况找到一个合理的逻辑模型。
而一里,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怖片里。
……跟过来了跟过来了跟过来了!
她的内心在疯狂刷屏,脑补出身后的星野突然双眼冒出红光,肌肉暴涨一拳打穿墙壁的画面。
这位……伊地知虹夏为什么不明白!那个男人不是普通人!这是最终boSS级别的气场啊!他答应跟来一定是为了寻找合适的下手地点!StARRY就要变成凶案现场了!呜哇哇哇……
她哆嗦得更厉害了,几乎是被虹夏拖着往前走。
“就在那边哦!马上就到了!”
虹夏完全无视这诡异的氛围,兴高采烈地指着前方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口。楼梯口旁边贴着一些乐队的海报,灯光有些昏暗,透露着一股地下文化的隐秘气息。
璃光院星野抬眼望去。
楼梯向下延伸,尽头是一扇看起来颇为厚重的门。门上的招牌写着艺术字体——StARRY。
由小黄毛带领着推开那扇隔音效果很好的门,瞬间,外界街道的嘈杂被隔绝了大半。
一种混合的气味率先涌入鼻腔!
淡淡的灰尘味、旧木地板的味道、隐约的电子设备发热后的臭氧味、还有一丝极微弱的、残留的啤酒和饮料的甜香。这是一种属于“Livehouse”的、独一无二的气味。
光线骤然变暗。主体光源来自吧台后方酒柜的暖色灯带、以及墙壁上几盏微弱的壁灯,勾勒出空间大致的轮廓。
空气中仿佛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在微弱的光束中缓缓舞动。与外面午后的阳光相比,这里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时区——夜晚的、属于音乐和灵魂的时区。
璃光院星野抬头环顾。
正前方是一个并不算巨大、但看起来相当专业的舞台。深色的地板,黑色的背景幕布,上面挂着StARRY的logo。麦克风架、鼓组(显然是虹夏的)、音箱设备安静地待命,像沉睡的巨兽。
舞台前方是开阔的观众区,摆放着一些可移动的椅子,此刻都整齐地堆放在墙边,使得空间看起来有些空旷。
右侧是长长的吧台,木质台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反射着温润的光泽。后面是琳琅满目的酒水饮料柜。吧台前放着几张高脚凳。
空调运作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维持着室内凉爽的温度。
整个空间给人一种略显陈旧却无比真实的感觉。它不是那种光鲜亮丽的娱乐场所,而更像是一个“道场”,一个音乐爱好者们聚集、流汗、呐喊、释放自我的圣地。一种沉淀下来的、宁静的能量弥漫在空气中。
他站在门口,那双习惯性分析环境的黑眸迅速扫过每一个细节。
隔音良好,空间利用率高,设备维护状态尚可,存在一定的火灾安全隐患……
他的大脑自动生成着评估报告。但与此同时,某种更深层的、非理性的东西,似乎被这独特的环境微微触动了一下。这里很“暗”,却奇异地不让他感到排斥。
“欢迎来到StARRY——!”
小黄毛虹夏张开手臂,像展示珍宝一样,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芒!
“怎么样?很棒的地方吧!”
一里一进门就试图把自己变成一条毛毛虫缩进吧台的阴影里,嘴里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璃光院星野的目光从环境评估移开,落在了虹夏灿烂的脸上。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事实陈述: “嗯。是一个功能明确的专业空间。”
……语气平淡得像在朗读说明书。
虹夏似乎完全没觉得这评价有什么问题,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对吧对吧!哦!姐姐!我回来啦!还带了客人哦!”
从吧台后面的小门里,走出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气质沉稳一些的女性,看起来就是长大版的虹夏。她是虹夏的姐姐,“Starry”的店长伊地知星歌。
伊地知星歌看到这奇怪的组合——活力四射的妹妹、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的粉毛少女、以及一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冷峻黑发男生——微微挑了下眉,但很快回复了面无表情。
“欢迎光临……还有在客人面前要叫我店长。”
她的声音比虹夏沉稳得多。当然后半句是对着虹夏说的。
虹夏无视了自家姐姐的埋怨,兴奋地跑过去,跟姐姐低声解释着什么,不时指向星野和一里。
璃光院星野没有在意她们的交谈。他的注意力被墙壁上那些层层叠叠的海报吸引了。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狂野的、忧郁的、叛逆的乐队名字和造型,扫过那些已经褪色或卷边的纸张。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领域,充满了无序和激情,与他井井有条、绝对理性的世界格格不入。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厌恶。
他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更近地观察着那些海报。他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去触摸某张海报粗糙的边缘,但最终没有抬起。
无序……混乱……但却充满了……生命力?
他无法准确描述这种感觉。这就像观测一种无法用现有公式解释的宇宙现象。
那些在这里表演的人……他们在想什么?站在舞台上,被灯光照射,被陌生人注视……
他尝试想象了一下,但立刻得出了“效率低下且毫无意义”的结论。
然而,这个结论似乎没有像往常一样带来绝对的肯定,反而留下了一丝微小的问号。
他的“世界”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金色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但似乎,那因为噩梦而产生的不稳定波动,在这种奇特的环境里,稍稍平息了那么一点点。
虹夏这时又蹦了回来,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星野。
“怎么样?虽然你说不会音乐,但是只要喜欢这里的气氛就好了!下次有Live的时候,一定要来看哦!说不定你会改变主意呢!”
璃光院星野收回目光,看向虹夏。她的眼神纯粹而热情,没有任何算计或怜悯,只是单纯地分享着她所爱的事物。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比平时稍微软化了一丁点的语气,回答: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
这只是一句社交辞令,他心想。一种基于逻辑的、对他人善意的最低限度回应。
但在这个昏暗的、充满着灰尘与梦想气息的名为StARRY的地下空间里,这句话听起来,却仿佛一个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承诺。
而在吧台阴影里,偷偷观察着这一切的后藤一里,突然觉得,那个冰山一样恐怖的男生,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好像……也没有那么像最终boSS了?
当然,这个念头只存在了0.1秒,就被新的恐慌淹没了——因为他好像……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咕……我想回家……(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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