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澜霆酒醒后，一夜未眠。书房的落地窗外，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一点点褪成灰白。他如同一尊沉寂的雕像般静坐着，指间夹着的烟早已燃尽，只剩一截冰冷的灰烬。
“小纾……”他喉间滚动，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竟如此……不值得你信任？”苦涩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心脏，窗外的晨曦透进来，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却照不进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第二天，霍媔如常踏入办公室，心中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她泡好一杯雀舌兰，端着那袅袅升腾的热气，小心翼翼地走到季澜霆桌前。
“季总，您的雀舌兰。”她将茶杯轻轻放在他手边，声音带着刻意的殷勤。
季澜霆头也没抬，只屈指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算是回应。他翻动文件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昨夜那个酒后失态、沉溺于痛苦回忆的男人只是她的错觉。
‘这么平静？’
霍媔心悬得更高了。她状似无意地抬眼，明亮的目光飞快地在他脸上梭巡——眉宇间没有宿醉的紧蹙，眼神里也寻不着一丝探究或审视的痕迹，平静得像一潭无风的水。
‘难不成……昨晚那些话，真的只是醉梦中的呓语？’
“还有事？”季澜霆手中的钢笔顿住，抬眸瞥向她，目光沉静，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询问。
“没……没事。”霍媔脸上立刻绽开她那无懈可击的招牌笑容，眼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就是想问问您头疼不疼？要不要我去买点解酒药？”
季澜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又落回文件上，声音平淡无波：“别再给我灌酒，我的头自然就不会疼。”
霍媔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随即化作一丝讪讪，“您还记得啊？那……那其他呢？您还记得吗？”
“其他？”季澜霆再次抬眸，这次的目光像探照灯般直直落在她身上，带着无形的压力，“你还做了什么？”
霍媔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力摇头，动作快过言语：“没了！绝对没了！”
“出去吧。”季澜霆收回视线，语气恢复了那份公式化的淡漠，“今天下午不用执勤了，早点回去好好保养你的皮肤。”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眼下，“眼袋都坠下来了。”
霍媔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眼下，指尖触到那点微肿的疲惫感，脸上却瞬间重新堆起甜美的笑：“谢谢季总体恤！”
“嗯。”季澜霆淡淡应了一声。
霍媔如蒙大赦，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那婀娜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季澜霆才缓缓放下笔，目光投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眼神却比夜色更沉。
——你何时与林纾相认的？
——来到我身边，只是为了查清真相……
——还是……为了报仇呢？
冰冷的疑问在寂静的办公室无声回荡。
霍媔陪着季澜霆用完午餐，便心安理得地提早下了班。连日加班的疲惫终于得到片刻喘息，她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然而，刚走到自家公寓门口，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一堆小山似的快递箱子，几乎堵死了她的门。
“宁时序！”她没好气地嘀咕着，抬手就去敲隔壁的门，“你买的什么庞然大物啊？都堆到我家门口了！”
敲了半天，里面毫无动静。她撇撇嘴，熟练地抬手就要输密码。
“嘀——密码错误。”
“嘀——密码错误。”
“嘀——密码错误。”
霍媔蹙紧眉头，指尖悬在半空，“啧，竟然换密码了？”一股莫名的委屈和火气涌上来，她抬脚泄愤似地轻踢了下那扇紧闭的门，“防谁呢？我是贼吗？”
她掏出手机，点开宁时序的微信头像，语音里带着明显的不爽：“喂！把你这些‘违章建筑’弄走！挡着我回家的路了！”信息刚发出去，对方几乎是秒回：
[大小姐，看清楚了再发飙。那是你的快递！]
霍媔一愣，狐疑地低头去翻看最近一个箱子的快递单。收件地址清清楚楚写着她的房号。
寄件人——“帅先生”？
她盯着这三个字，一脸茫然。直到目光扫到那串再熟悉不过的手机号码，才恍然大悟，无语地扶额长叹一声。
点开置顶的微信对话框，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
[大哥！你买的什么啊？邻居都要投诉我占道经营了！]
祁煜的消息几乎是瞬间就弹了出来：
[床啊。你那破床板硌得慌，根本不够我施展。]
霍媔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
[你什么意思？]
祁煜盯着屏幕，想象着她此刻炸毛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小学语文没毕业？字都不认识了？]
[明晚开始，我搬到你这住。正好，通勤方便。]
霍媔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对着空气低声吐槽：“祁煜，你真是我祖宗！想一出是一出！”指尖在屏幕上敲打，试图缓和：
[阿煜，咱俩现在同居……是不是太早了点？这床我先收下，等我们感情再稳定稳定，好不好？]
屏幕那头，祁煜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脸上那副虚情假意、试图敷衍的笑容，心头火起，指尖带着力道：
[虚伪！]
[你跟那个‘野男人’能睡一张床，跟老子就不行？]
[我比他差哪儿了？]
[你试用过吗？嗯？]
最后那个“嗯？”字，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怒火和受伤的自尊。
霍媔看着那刺眼的“野男人”三个字，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有些刺痛，更多的是无力。她捏了捏眉心：“真是一言不合就喷火啊……你是红孩儿转世吗？”深吸一口气，飞快打字：
[我要出差几天，去办一件很重要也很隐秘的事。你想睡你的新床，我给你寄到你的别墅。]
[出差？] 祁煜的关注度里面变了，回复带着明显的质疑和不满。
下一秒，霍媔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视频通话请求。
她无奈地接起，屏幕上立刻跳出一张英俊逼人却眉头紧锁的脸。
“你什么工作？刚上班就出差？老板是谁？把他电话给我！”祁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霍媔对着屏幕，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工作内容保密懂不懂？想知道？自己去问季氏集团总裁呗，反正你们也认识。”
“你竟然在季澜霆手下工作？”祁煜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浓浓的警告取代，“季氏规矩严，你给我老老实实上班，别招蜂引蝶！”他倒不太担心霍媔和季澜霆会有什么，毕竟圈内都知道季澜霆对那位早逝的林秘书用情至深。
“花长得太美，这也能算我的原罪？”霍媔忍不住对着屏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再翻一个试试？”祁煜在那边眯起了眼。
霍媔像是故意挑衅，又对着镜头翻了一个：“翻啦，咋滴？”
“信不信我现在就过来‘收拾’你？”祁煜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危险的磁性，视线在她脸上逡巡，“正好，你身上的伤……也该好利索了。”那语气，半是威胁，半是暧昧的撩拨。
霍媔瞬间认怂，脸上立刻堆满讨好的笑，声音都软了几分：“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嘛？”她指着自己的眼袋凑近镜头，“你看，连续加班一周，又黑又肿，领导都看不下去了，特意放我半天假补觉呢！”
祁煜的目光落在她眼下那抹明显的青影上，心头的火气瞬间被心疼取代，语气也软了下来：“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带。”
“燕窝，红豆沙，新鲜的李子。”霍媔毫不客气地点单。
“行。赶紧回屋睡你的觉去。”祁煜干脆利落地应下。
霍媔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睁眼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晚上七点了。
门铃适时地响起。
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拉开门，门外站着的“外卖员”让她瞬间清醒——祁煜一身休闲装，长身玉立，手里提着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又掩不住期待的笑意，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江城太子爷……亲自coS外卖小哥？”霍媔惊愕地眨了眨眼，随即忍俊不禁，倚着门框打趣，“祁总，您这身价，得收多少代言费才不委屈啊？”
祁煜故意板起脸，眼神里却满是宠溺：“霍小姐，你就不能配合点？激动点？惊喜点？我谈个恋爱容易吗我？”
霍媔笑着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爱心晚餐”，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真诚里带着调侃：“太子爷辛苦啦！太子爷里面请，小的给您倒水！”
不多时，安装师傅也陆续上门。祁煜不由分说地拉起霍媔的手腕：“走，带你去验收一下我亲自挑选的战利品。”
霍媔知道反抗无用，若是不动，下一秒可能就被他直接打横抱起。她顺从地被拉进卧室。
崭新的床散发着淡淡的木料和织物混合的清新气息。祁煜搂着她的腰，带着她一起倒向那柔软宽大的床垫。身体陷入一片恰到好处的承托中，舒适感瞬间包裹上来。
“怎么样？舒服吗？”祁煜侧过身，目光紧锁着她，等待夸奖。
“嗯……”霍媔感受着身下的柔软，三分是应付他的期待，七分倒也是真心实意，“太子爷严选，品质保证，超赞！”
“宝贝！”祁煜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撩人的痒意，“你要是不喜欢去我那别墅住，我在市中心给你换套大平层？视野好，安保也好。”
霍媔偏了偏头，躲开他灼热的气息，语气带着点固执的温柔：“可我就喜欢这里啊。这是我人生第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也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好，依你。”祁煜没有强求，只是那深邃的目光变得更加滚烫，赤裸裸地落在她脸上，毫不掩饰其中翻涌的渴望。他修长的手指带着滚烫的温度，悄然探入她睡衣的下摆，像探索珍宝般向上游移。
“宝贝！今晚，能留宿吗？”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不能”，霍媔下意识下拒绝。
“媔媔……我亲爱的女朋友，”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渴求和质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为你的男人？”
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细腻的肌肤，激起霍媔全身一阵难以抑制的轻颤。然而，就在那酥麻感即将淹没理智的瞬间，司湛模糊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霍媔一个激灵，猛地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腕。
“等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故作嫌弃地皱眉，“洗手了吗?就乱摸！”
祁煜动作一顿，看着被她抓住的手，又看看她故作镇定的脸，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将手抽了回来：“行！我现在就去洗！洗得干干净净！”说着就要起身。
霍媔却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角。对上他带着询问和隐隐期待的目光，她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恳求：“阿煜……如果你真的……想要我……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等我真正走出来，好吗？”
祁煜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眼中的炽热瞬间冷却，被一层浓重的阴霾和尖锐的嫉妒取代。他知道她的意思。强扭的瓜不甜……就算蘸酱吃了味道也是辣的、咸的。他不想勉强得到，他更怕那份苦涩会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
“我等了你六年，还不够吗？”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声音里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情绪，“从十八岁等到二十四岁……霍媔，你告诉我，我还要等多久？”每一个字都像浸满了等待的委屈。
霍媔的头垂得更低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着她内心的歉意和挣扎，无言以对。
“算了！”祁煜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那股暴戾的冲动，他故作轻松地挥挥手，语气带着自嘲的洒脱，“放过你就是了！”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不过，你不能拒绝我今后留宿。”
霍媔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敢拒绝？”祁煜截断她的话头，俯身逼近她，眼神带着狼一般的侵略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那我就只能……‘霸王硬上弓’了。”丢下这句半真半假的“狠话”，他不再给她反驳的机会，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起。
霍媔独自坐在柔软得有些不真实的新床上，听着那水声，望着紧闭的浴室门，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季澜霆审视的目光，祁煜灼热的渴望，还有心底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束缚。
做人好难……
做夹在这漩涡中心的女人……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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