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的上下官员早早的来到这里，不停勘探决堤处，望着被泛滥河水冲毁的民生住宅，个个都疑惑不解。
崔昀野站在雨中，眼眸深沉的望着河岸的断口起始处。工部几个高官踩着泥泞的路面来到他面前。
侍郎孙牧急的脸红脖子粗，指着河堤说道：“这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工部每隔一个时辰，便在上游和下游记录水位变化，昨夜水位并没有到威胁河堤处！怎会决堤的如此严重？”
崔昀野紧抿着唇，泛红的眼睛扫视负责修固河堤的工部众人，直把人看到战战兢兢，唯有侍郎孙牧一脸难以置信。
高首辅的仆从打着油纸伞，护着他来到此处。他衣裳凌乱，两鬓斑白，一双上了年岁的老眼透着愤懑和怜悯。
望向神色各异的工部众人，苍老的眼眸闪过一丝苦涩，终是什么也没说。
崔昀野出声道：“此处有我盯着，阁老还是保重身体，先行回府休息去。”
高首辅深夜匆匆赶来，见了月影河的惨状，饶是再稳重，也红了眼眶。
此时和这位年轻的太师对望，看见他的年富力强和沉稳内敛，又想着御座上年轻的帝王。
他渐渐看透了些什么，此次变故，恐怕只是开始，往后，这京城怕是又不太平了！
正统帝踹开挡路的太监，神色焦急的踩在泥地里，往这处走来。
颜成护在皇帝身边，直到见了太师，才后退到皇帝身后，拱手行礼。
岸边的官员纷纷朝此地靠拢，拜见皇帝。
“工部每年拨款修河堤，朕自继位来无有不准，便是朕父皇在位近三十年都未有过如此溃堤惨象，你们何其负朕！！”
崔昀野直直的望着皇帝，嘴唇张合，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他觉着自己的猜想很荒谬，他不愿去那样想。可当皇帝急匆匆的走到他面前，迫不及待想要问罪，他又不得不审视自己教出来的帝王。
工部除了他这个尚书，皆被雷霆震怒的正统帝骂的跪在泥水里，连方才一脸不服的侍郎孙牧都皱着脸哭了起来。
“给朕，将工部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部押送大理寺。给朕查！这河堤是谁人负责，又是谁人督工！”
颜成眼神淡漠，大声指挥手下拘捕在这儿的工部众人，脸上是作为锦衣卫该有的铁血无情。
哭喊声不绝于耳，虽然事情只是审查阶段，还没定论。但那些官员也是各个高喊冤枉，毕竟没有哪个官员想去牢里走一遭，平白损了清誉。
颜成搀着面色凝重的正统帝，转身准备回宫 。
崔昀野突然出声叫住，声音辩不出喜怒：“颜指挥使不抓我么？我可是工部尚书啊！”
颜成和正统帝顿住脚步，颜成转身看向崔昀野，语气同样淡漠：“微臣相信此事与太师无关，暂不拘捕。但若大理寺审问出了什么事实，我们锦衣卫也不会畏惧大人官威”
崔昀野：“是么？颜指挥使是刚正不阿，还是提前知晓此处河堤，去年和今年并未修固，干不到我这个去年任职的尚书头上？”
颜成平静的面色有些龟裂，又很快恢复：“微臣不知晓这些，只是依法办事儿罢了”
说罢就带着正统帝走了。
高首辅看着这一幕，苍凉的笑了声，随后步伐蹒跚的淌着泥水走了。
崔昀野收回目光，转向远处正和禁军淹在泥水里的沈曜，和哀鸿遍地的水灾现场。
河堤自有工部带来的人抢险加固，如今尸横遍野，后续的救灾和防疫又是一项大工程。
他吐出一口浊气，又安排人去下游打捞。
………
崔府的马车根本到不了天仙阙，河岸范围极广的住宅全部被水冲了。便是没倒的，也泡水残破不堪。
沈瑜在离天仙阙很远的地方就必须得下车，一眼望去，根本认不出熟悉的街巷和阁楼。
她哭声极其压抑，淌着泥水和断壁残垣去往天仙阙。
周围幸存的难民哭嚎不止，也有不认命的，正在挖找家人。
沈瑜不顾阻拦的往前走，她也要去救人。
舒云瞧着周围的难民，又看向张焕：“不会发生暴乱吧？”
张焕和另一个小厮拿出车辕上的长刀：“不用担心！你且照看好小姐！”
舒云点头，和小丫鬟跟在小姐身边，直到靠方向感找到临近河岸，半边地陷的天仙阙。
此处水淹的厉害，河堤还未抢修。舒云死死的攥着小姐的手臂，这回说什么都不会让步了。
举目无有活人，尸体却是有几具。沈瑜看着被水淹或被断目刺砸的尸体，悲痛的哭不出声音来。
她极力想要挣脱舒云的束缚，想要去找人。
总不会全部遇难的，红绡她们住在阁楼，坍塌进水里也该是冲到下游去了，也不一定会死！
“放开我，和我一起去救人！”
沈瑜眼神坚定的看着舒云：“她们是我从侯府带来天仙阙的，她们死了，是我的罪孽！”
舒云慌了：“小姐不可这么想！天灾岂是我们这些凡人的错？那么多百姓遇难，这只能是天意，干不着小姐什么事儿！”
说着，她又不禁后怕起来，若前日没有接小姐回府，那小姐很可能就死在天仙阙了！
舒云怕她魔怔了，只能招呼人更加小心的护着。
此处断壁残垣根本无法过去，张焕顾不上大防，在前面开路后，扯着小姐的手臂过路，直到沈瑜指着一处坍塌的阁楼，痛哭道：“就是那里！红绡在那里！”
张焕提着人，连舒云等丫鬟都甩开了，加快速度来到这坍塌处。
沈瑜哭的肝肠寸断，动手把前面压着的木料拿开。又有些卡住的，使劲拔也拔不出来的，张焕和小厮合力才抽了出来，赶来的舒云等人也开始尽力挖找。
不知过了多久，赵祖昂带着大批禁军赶来这一片救援。
瞧见沈瑜等人，也是长舒一口气。夜里骤然得知月影河西岸决堤，他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人住在月影河边上。
他指挥禁军去救人，然后自己带着五六个身强体健的禁军来到沈瑜身边，瞧她伤心的模样，也未多说什么，直接帮忙找了起来。
在将一根大支柱和木壁抬起后，沈瑜突然悲嚎一声。
那被泥水汪着的破碎床榻下，一具尸体赫然显现。
沈瑜扑过去，用力抚去尸体脸上的泥水。
她怔怔的看着，眼里是破碎的光。
是红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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