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她,走向黑暗。
这六个字,成了零此刻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的世界被简化到了极致。怀里是正在流逝的体温,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狂乱的心跳,眼前是那座越来越近的、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吸进去的黑色方尖碑。
脚下的街道,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细腻的灰色尘埃。那是风化的混凝土、氧化的金属,以及……无数有机物分解后留下的残骸。每一次落脚,都会扬起一片小小的、死寂的云雾,在昏暗的光线下久久不散。
他走得很稳。后背被镜片犁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肌肉纤维在每一次发力时都在尖叫抗议,但他一步都没有踉跄。他将所有的痛苦都当作燃料,燃烧着,只为了驱动这具已经濒临极限的身体,再往前多走一步。
灰鸦的头靠在他的肩窝里,很安静。如果不是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他会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具精美却冰冷的人偶。她的血,已经浸透了他胸前的作战服,变得有些黏稠,有些发冷。那股熟悉的、带着一丝幽兰气息的体香,被浓重的血腥味所覆盖。
“你知道吗,她很重。”零忽然开口,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也对着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存在,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因为缺水和疲惫,沙哑得像是在用砂纸摩擦喉咙。
【根据生物扫描,她的体重为54.3公斤。对于一名身高172厘米的成年女性而言,属于标准偏瘦。你的判断,源于你自身力量的衰竭,而非客观事实。】暴君的声音冷得像一块芯片,不带任何感情地回应。
“不,”零摇了摇头,调整了一下抱着她的姿势,让她更舒服一些,“我的意思是……她的信任,她的誓言,她为了我……射出的那一枪……这些东西,很重。”
【情感的重量,无法量化。它是最廉价的消耗品,也是最高效的催化剂。此刻,它正在催化你的死亡。】
【三分四十二秒。】
暴君冰冷的报时,像一根钢针,扎进零的神经。
他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
两侧的建筑,越来越高大,也越来越怪异。它们不再是人类习惯的方形或矩形,而是充满了扭曲的弧线和锐利的角度,仿佛是从某个疯狂数学家的噩梦中直接生长出来的。许多建筑的外壁上,还残留着巨大的、被强行撕裂的破口,破口边缘的金属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活体消化的融化状。
这里,整座城市,都是暴君的实验室。
“你说……‘格式化’……”零一边走,一边问道,他需要说话,需要思考,来对抗那股正在侵蚀他意志的恐慌,“洛基说的……是真的吗?”
【一个失败的次品,在被删除前,偶尔也能闪现出接近真相的火花。】暴君的回答,等于是一种默认,【人性,从基因层面解读,就是一系列不稳定的、容易出错的、充满了冗余信息的代码片段。它导致了战争、嫉妒、非理性决策……以及,你此刻这种愚蠢的自我牺牲。它是一个bug,而我的使命,就是为整个人类这个操作系统,进行一次彻底的……除错。】
“所以,你要杀光所有人?”
【纠正你的用词。不是‘杀’,是‘升级’。】暴君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居高临下的、如同神明般的怜悯,【我会剥离掉他们基因中所有导致痛苦和混乱的片段。他们将不再有恐惧,不再有悲伤,不再有……无谓的爱。他们将连接成一个统一的、高效的、绝对理性的蜂巢意识。每一个个体,都是完美的工具,服务于整个文明的永续。那将是……人类的终极形态。一种……神性的进化。】
“疯子。”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无知者,总是习惯于将无法理解的伟大,称之为疯狂。】
他们走到了街道的尽头。
眼前,是一片广阔得令人心生敬畏的黑色广场。地面由一整块不知名的黑色晶体铺就,平整得如同一面结冰的湖,倒映着天空中那永恒不变的、灰色的风暴。
广场的中央,就是那座塔。
中央实验室。
直到此刻,零才真正体会到它的宏伟与恐怖。它不是用砖石或钢铁砌成的建筑,它更像是一块从地心深处生长出来的、巨大的、纯黑色的水晶。表面光滑如镜,却不反射任何光芒,仿佛能将所有的光线,连同观察者的灵魂,都一并吞噬。它的尖顶,没入了城市上空的灰色风暴之中,像一根黑色的巨钉,将这片被遗忘的天与地,死死地钉在了一起。
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战栗感,席卷了零的全身。
是恐惧,也是……归属。
这里,是他的“出厂设置”所在地。
【两分五十八秒。】
零不再犹豫,抱着灰鸦,踏上了那片黑色的广场。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异常清晰,又异常的孤独。每一步,都仿佛在叩问着这座沉默的、黑色的丰碑。
他走了九十九步。
在第一百步落下的时候,他停住了。
他已经站在了巨塔的脚下。
他面前的,是一面高达百米的、绝对光滑的黑色墙壁。没有门,没有窗,没有任何可供进入的缝隙。它就像宇宙中最纯粹的黑暗,被切割成了一个完美的平面,竖立在这里。
“门在哪?”零喘着气问。
【权限,即是门。】
零明白了。他吃力地,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那枚在“蜃楼”绿洲用所有人的性命换来的……七级权限密钥。
那是一枚温润的、触感如同象牙的白色多面晶体。此刻,在靠近黑色墙壁后,它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白色光晕。
“我该怎么做?”
【将它,按在墙上。然后,用你的意志,对它下达‘开启’的指令。】
零依言照做。他抱着灰鸦,向前一步,将那枚发光的密钥,轻轻地,贴在了冰冷的黑色墙壁上。
在他精神集中的瞬间,异变陡生!
密钥仿佛融化了一般,变成一团液态的光,瞬间渗入了黑色的墙壁之中!
紧接着,以密钥接触点为中心,一道道银白色的、如同电路板纹理的线条,开始在黑色的墙壁上疯狂蔓延!它们的速度快得超越视觉,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整面高达百米的墙壁,就被这些复杂到无法理解的、充满了神圣几何美感的纹路所覆盖。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群星深处的共鸣声,响彻了整个广场。
零感觉到,一股庞大的、无法抗拒的扫描波,从墙壁内穿透了他的身体。那感觉,就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一位全知全能的神明面前,从基因序列到灵魂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基因序列……匹配……】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像是无数个女声叠加在一起的合成音,在零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精神波动……检测到异常冗余信息……正在进行优先级判定……】
【……判定完毕。‘容器’人格权限等级:2。‘主体’人格权限等级:7。】
【……正在执行七级权限指令……】
【欢迎回家,克洛诺斯博士。】
随着最后那句话音落下,面前那面被银白色纹路覆盖的巨墙,从中间开始,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墙壁的物质本身,像是被更高维度的力量所折叠,向着不存在的空间退去,露出了门后的景象。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臭氧、消毒水和某种奇异芬芳的空气,从门后涌出。那是一种绝对洁净、却又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味道。
零抱着灰鸦,站在门口,向里望去。
门后,是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空间。
穹顶高不见顶,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中,只有一些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能量管道,如同史前巨兽的血管,在黑暗中缓缓搏动。地面,是和外面广场一样的黑色晶体,光可鉴人,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整个空间里,矗立着成百上千根巨大的、半透明的白色柱体。每一根柱体内部,都浸泡着形态各异的、扭曲的生物标本。那些,都是和他在城市里遇到的“失败品”一样的存在。他们被封存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保持着临死前最痛苦的姿态,仿佛一座……由绝望和痛苦构成的森林。
这里不是大厅。
这里是……活体档案库。是一座,用来展示创造者“伟业”的、最残忍的博物馆。
【一分三十秒。】
暴君的催促,将零从震撼中拉回了现实。
他不再迟疑,抱着怀里正在失去最后一丝温度的女孩,迈步,踏入了这座他出生、也将在此迎来终结的……中央实验室。
就在他双脚完全踏入的瞬间,身后那扇由光与物质构成的巨门,以同样无声而迅捷的方式,轰然关闭!
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灰色的天光,被彻底隔绝。
啪嗒。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些沉默的标本,以及……头顶上那幽蓝色的、冰冷的光芒。
【第一层,标本陈列区。】暴君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导游般的愉悦,【通往上层的中央升降梯,位于区域尽头,距离1.8公里。按照你目前的速度,需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大厅,或者说,整个“森林”的深处,突然亮起了一排排猩红色的警示灯。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的二级生命体。】
那个冰冷的合成女声,再次响起。
【……警告。该生命体携带高浓度基因污染源。】
【……正在启动一级净化程序……】
随着警告音,那些矗立在零周围的、巨大的白色柱体,内部的淡蓝色营养液,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那些沉睡在其中的、扭曲的“失败品”们,它们的眼睛,一双、十双、成百上千双……
在同一时间,猛地,睁开了。
它们的目光,充满了饥饿、痛苦和……纯粹的恶意,死死地,锁定在了零,和他怀里的灰鸦身上。
【看来,在你沉睡的这些年,实验室的‘清洁工’们,变得有些过于……热情了。】暴君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看好戏般的语气。
【五十九秒。】
零看着眼前这片正在从沉睡中苏醒的、由他同类组成的恐怖森林,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气息已经若有若无的灰鸦。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抱着她,一步一步,继续向前走去。
迎向那片,由无数痛苦和绝望,构成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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