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留下一个破碎的预言，和一个……即将被从地图上彻底抹去的、倒计时的家园。
洞穴里，死寂无声。
篝火仍在燃烧，噼啪作响，但那点温暖，却再也无法驱散众人骨髓深处的寒意。那不是恐惧，恐惧是面对危险时的应激反应，是一种尚存希望的挣扎。而现在，弥漫在空气中的，是绝望。
绝望是一种认知，一种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对自身命运的最终裁决。
巴图那双铜铃般的大眼里，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悍勇，只剩下一种野兽被困在铁笼里，眼睁睁看着屠刀举起的、茫然的愤怒。他想咆哮，想怒骂，但他不知道该对谁咆哮。对联盟？对那个什么“上帝之杖”？还是对这片该死的天空？他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拳头，第一次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张铁拳的身体依旧坐得笔直，像一尊风化的石像。但他那张刻满了铁血与纪律的脸上，却是一片死灰。作为曾经联盟最顶尖的指挥官之一，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上帝之杖”意味着什么。
“没用的。”他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那不是武器，那是‘天灾’。一旦坐标被‘烙印’，我们头顶的这片天空，就会变成一个绝对的死亡靶心。你躲不掉，藏不住，也防不了。”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陈述一个冰冷的、不容辩驳的事实：“钨杆动能弹，没有爆炸，只有纯粹的质量和速度。它会像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以三十倍音速的速度，击穿我们头顶的山脉，击穿我们脚下的大地，将这片山谷……连同我们所有的挣扎和希望，一同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冒着白烟的弹坑。我们甚至不会感觉到痛苦。”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人心存侥幸的最后一丝幻想，将那个名为“毁灭”的、血淋淋的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checkmate。将军。
这是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局。
“烙印。”
就在这片凝固的绝望中，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是灰鸦。
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那把陪伴她一生的【寂灭】，只是轻轻地搭在膝盖上。她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凝视着面前那堆跳动的火焰。
“墨菲说，它们是来‘烙印’的，不是来轰炸的。”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个词的含义，“张指挥，给我解释一下，‘烙印’的具体流程。”
张铁拳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在这种时候，纠结于一个战术细节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出于军人的本能，回答道：“‘猎犬-IV’型无人机，是次世代的蜂巢式作战单位。所谓的‘烙印’，需要至少三架无人机，在目标区域上空组成一个三角定位阵列，然后同时释放一种高频的、可以穿透能量和物质屏障的信标能量。这个过程，为了保证精度，它们必须进入低空悬停状态，持续时间……大概在三到五秒。”
“低空悬停？”灰鸦的眼眸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微光。
“对。”张铁拳叹了口气，“但这毫无意义。一百多架‘猎犬’，它们的数据链是共享的，视野也是共享的。你打掉一架，它的所有数据会瞬间同步给其他一百多架。它们会立刻调整阵型，用更狂暴的火力将你撕成碎片。我们没有任何武器，能在一瞬间，同时摧毁超过一百个分布在广阔空域里的高机动目标。这是……自杀。”
“自杀……”巴图咀嚼着这个词，他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突然重新燃起了一点疯狂的火星，“俺们部落的勇士，从不怕死！要是能拉上几个铁鸟垫背，也算……也算死得像个爷们！”
“这不是爷们，这是愚蠢！”张铁拳冷酷地打断了他，“无意义的牺牲，只是懦夫的自我感动。”
争吵，在死亡的阴影下，显得如此苍白。
“如果……”灰鸦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巴图和张铁拳，“如果它们看不到我们呢？”
“不可能，”张铁拳立刻否定，“它们的热成像、电磁感应、生命特征扫描……我们就像黑夜里的火炬。”
“我说的是，”灰鸦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如果它们看到的，是一个假的‘我们’，一个假的‘山谷’呢？”
洞穴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巴图听不懂。但张铁拳，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一种……超越了他所有军事常识的、近乎神话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
“对。”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洞穴的最深处传来，接过了张铁拳未说出口的话。
众人猛地回头。
只见那个躺在石床上，沉睡了整整一个月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他的身上，还盖着灰鸦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零醒了。
他的一只眼睛，是深邃的、如同黑曜石般的沉静，倒映着篝火的光，仿佛藏着整个人类的悲伤与温柔。而另一只眼睛，却是冰冷的、闪烁着无数细碎数据流的铂金色，那里面，是绝对的、非人的逻辑与秩序。
他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整个山洞的气场，却在瞬间发生了改变。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地抹去了。
“墨菲的预言，我听到了。”零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一丝刚刚苏醒的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众人的心上，“他说得没错，这是一场针对‘变量’的清洗。而我们，就是风暴的中心。”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他的目光扫过那片代表着山谷的区域，铂金色的右眼之中，无数的数据流飞速闪过。
“张指挥的判断也是对的。在常规战争的逻辑里，我们已经输了。”零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然后，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但问题是……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常规’，就已经不存在了。”
他伸出手，指向地图。
“联盟以为，他们是在猎杀一个bUG。他们错了。”
“是时候，教教他们……新世界的规则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开来。那不是力量的压迫，而是一种……一种如同造物主般的、对规则本身的绝对自信。
“我们的敌人，不是‘猎犬’无人机，甚至不是‘上帝之杖’。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它们的‘眼睛’，是监察者的‘逻辑’。”零的黑曜石左眼看着众人，传递着可以被理解的战术，“只要我们能骗过它的逻辑，那么一百架无人机，和一百只没头苍蝇，没有任何区别。”
他看向张铁拳：“张指挥，‘猎犬’无人机的索敌航线，是固定的吗？”
张铁拳的大脑飞速运转，立刻跟上了这个疯狂的思路：“是！为了保证集群效率，它们的入侵航线会根据目标坐标，由AI‘普罗米修斯’进行最优路径规划。一旦规划完成，除非遭遇不可抗力，否则不会更改！”
“很好。”零点了点头，“它们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地方，叫‘一线天’峡谷，对吗？”
“对！”
“那里的地磁场，有异常干扰。”
“没错！”
“这就是我们的猎场。”零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他不再是那个在绝境中挣扎的少年，他是一个……融合了人类情感与神明逻辑的、全新的存在。
“我的计划很简单。”他伸出手指，在空中划出了一个立体的战术模型，那模型，只有他自己能看见，“我们，主动出击。”
“第一步：诱饵。我们不能躲，我们越躲，监察者的扫描就会越精细。所以，我们要主动暴露一个信号源，一个……让它无法拒绝的、充满‘变量’气息的美味蛋糕。我会亲自来做这个蛋糕，把它放到‘一线天’的入口。”
“第二步：陷阱。当蜂群被诱饵吸引，进入‘一线天’峡谷时，我会改写那片区域的‘规则’。我会扭曲空间，折叠光线，制造一个……数据的‘镜像’。它们会以为自己抵达了山谷，会开始执行‘烙印’程序，但实际上，它们只是在一片由我创造的、虚假的舞台上表演。”
“第三步：狩猎。”他看向巴图和张铁拳，“当它们在我的‘幻境’中，为了寻找一个不存在的目标而将阵型彻底打乱时，就是你们出手的时刻。巴图，你的勇士，负责用最原始的方式，制造混乱。张指挥，你的小队，负责精准地……‘拔牙’。”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灰鸦的身上。那冰冷的铂金色眼眸，在那一刻，也融化成了温柔的黑色。
“而你，灰鸦。”他说，“蜂巢再庞大，也只有一个‘蜂后’。那架携带着最高指挥权限的‘阿尔法’机，就是整场狩猎……最关键的猎物。”
整个作战计划，大胆、疯狂，却又逻辑缜密，环环相扣。
巴图听得热血沸腾，他听不懂什么数据什么规则，但他听懂了“狩猎”！
张铁拳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的眼中，迸发出一种名为“希望”的、炽热的光芒。这不是一场自杀，这是一场……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针对神明的、疯狂的反向狩猎！
“我们不只是要活下去。”零的声音，在洞穴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还要……夺取它们的残骸，分析它们的技术，学会它们的‘语言’。”
他走到洞口，望着外面那片被他亲手拯救、如今却要亲手拖入战火的家园，缓缓说道：
“联盟和监察者，想把我们从地图上抹去。那我们就用它们的骨头，在这片废土上，立起一座新的、属于‘变量’的纪念碑。”
“它们是来为我们‘烙印’死亡的。”
零转过身，那双异色的眼眸里，燃烧着足以撕裂天空的火焰。
“而我们，将为它们……准备好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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