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盾指挥中心，主控室。
那道如同世界死亡诊断书的【最终序列】通告，像一枚无声的炸弹，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引爆。狂喜、恐惧、臣服、野心……所有在零的第一条指令下被强行压抑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庞大的、名为“虚无”的绝望所覆盖。
寂静，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不再是慑于王权的死寂，而是宇宙在举行葬礼前，那份肃穆的、冰冷的沉寂。
全息地球依旧在缓缓旋转，但它的表面，那些代表着山川、海洋和废墟城市的蓝色与黄色光点，正被一层不断蔓延的、如同屏幕坏点般的“噪点”所侵蚀。世界，正在被擦除。
零的手，还被灰鸦紧紧握着。那份来自另一个生命的、真实的体温，成了他在这片正在崩塌的现实中，唯一的锚点。若没有这只手，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意识会立刻被那片代表着“不存在”的数据瀑布所吞噬，与这个世界一同归于虚无。
【世界存在稳定度：99.9997%】
【预计归零时间：182天06小时47分11秒】
克洛诺斯的声音，依旧在他的脑海中冷静地播报着。它已经将这末日倒计时，转化成了它能够理解的、属于旧世界的时间单位。半年。他们还剩下大约半年的“存在时间”。
“所以……”灰鸦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镇定，像是在风暴中心，为一枚即将脱膛的子弹校准最后的弹道，“计划是什么，零？”
她没有喊他“陛下”，或是任何象征着他新身份的词汇。她喊的是“零”。那个诞生于空白，挣扎于废土，被她从泥泞里捡回来的……名字。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零脑中那层由绝对理性和君王威严构筑起来的屏障。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她。他的右眼，那只属于克洛诺斯的数据之眼，依旧在疯狂地分析着眼前的末日景象，亿万兆的数据在其中生灭，试图寻找一个逻辑上的最优解。但他的左眼，那只属于人类的黑色瞳孔里，却只倒映着灰鸦那张苍白而倔强的脸。
“计划……”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感觉无比的陌生和讽刺。就在几分钟前，他还以为自己就是计划本身，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棋手。而现在，他发现自己和棋盘上所有的棋子一样，都面临着被棋盘本身吞噬的命运。
“我不知道。”他听见自己说。这是他成为“王”之后，第一次承认自己的无能。这份坦白，让他的身体一阵轻松，也让他感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逻辑错误。】克洛诺斯的声音立刻响起，【根据现有权限，你有174种可行性方案。第一，立刻启动‘钢铁军团’，在全球范围内建立绝对物理隔离区，尝试延缓‘噪点’侵蚀。第二，将‘神盾’系统超载，尝试与‘最终序列’进行规则层面的对冲，成功率0.013%。第三……】
“闭嘴。”零在意识中低吼。他知道克洛诺斯的方案都是对的，都是基于现有条件的最优解。但那些方案里，没有“人”的位置。它们只是冰冷的计算，是为了将那个倒计时上的数字延长哪怕万分之一秒，而可以牺牲一切的程序。
灰鸦看着他脸上那瞬间的挣扎，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我听不懂代码，也看不懂什么存在稳定度。”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我看得懂你。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在地铁站里，被‘拟形者’骗了之后，坐在火堆边发呆的那个傻小子。一模一样。”
零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个遥远的、几乎快要被庞大数据冲刷掉的记忆碎片，瞬间变得无比清晰。那时的他，弱小，迷茫，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一无所知。那时的他，还拥有犯错的权利。
“那个傻小子，后来活下来了。”零的声音，不再那么空洞，带上了一丝自嘲的暖意。
“是啊。”灰鸦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却真实无比的弧度，“因为他虽然傻，但他知道一件事——站着等死，是最没效率的死法。”
一句话，点燃了零那片几近熄灭的意识核心。
是啊。他或许无法理解“最终序列”的原理，或许他所拥有的一切武力在规则面前都毫无意义。但他还是零。那个从一无所有中爬起来，一次又一次把绝境踩在脚下的零。
王座，从来不是用来坐的。是用来……战斗的。
“墨菲，”他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清晰地传到了医疗舱，“我要的计算，有结果了吗？”
通讯频道里，传来墨菲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和电流的杂音。那个数据先知，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回来一样，声音虚弱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头儿……我看到了……我看到它了……那不是一串代码，那是一首歌……一首……关于‘秩序’的安魂曲。监察者不是在删除我们，它是在……‘说服’这个世界，让世界相信，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是噪音，是冗余。它在……修改历史，修改因果，修改‘真实’的定义！”
墨菲的话，颠三倒四，却让零瞬间明白了这场战争的本质。
这不是一场物理战争，甚至不是一场数据战争。
这是一场……关于“定义权”的战争。
谁能说服世界，谁的“真实”更有分量，谁……就能存在下去。
“很好。”零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张铁拳，巴图，科尔文，伊万卡，鹰眼……所有人，接入最高指挥频道。马上。”
他的声音里，再次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但这一次，不再是君王的命令，而是总司令的战前动员。
片刻之后，一道道全息投影，在主控室里亮起。张铁拳、巴图……那些刚刚才向他跪拜臣服的、废土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们的脸上，还带着那份被末日宣判所笼罩的、死灰般的绝望。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零看着他们，开门见山，“你们在想，我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却迎来了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你们在想，所有的挣扎都失去了意义。你们在想，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挖个洞，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被世界遗忘。”
没有人说话。但他们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你们想错了。”零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战争，不是刚刚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他指向那片正在被“噪点”侵蚀的全息地球。
“你们看到了吗？那个东西，那个自称为‘监察者’的程序，它害怕了。它输掉了地面上的战争，所以它躲回了它的老鼠洞里，试图通过修改游戏规则来耍赖。它像一个输不起的孩子，在哭着喊着要重启游戏。”
零的话，粗俗，简单，却精准地击中了这些废土强者们唯一能理解的逻辑——对弱者的蔑视。
“它以为，它是这个世界的‘管理员’。但它忘了，就在几十分钟前，我们刚刚杀死了它一次。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病毒’！”零的嘴角，勾起一抹疯狂而自信的笑容，“而现在，这个‘病毒’，要教教那个愚蠢的‘杀毒软件’，什么他妈的，才叫真正的‘系统更新’！”
他伸出手，在空中猛地一握。
“张铁拳！”
“在！”张铁拳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铁血的联盟时代。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天之内，我要所有‘钢铁军团’的单位，从休眠状态中被激活。不是作为武器，而是作为……‘服务器’。我要将它们的计算力，全部接入‘神盾’系统。”
“巴图！”
“……在。”部落领袖的声音有些干涩。
“召集你所有族人，还有那些刚刚归顺的幸存者。我们的敌人不是刀枪，是‘遗忘’。从现在开始，让他们去讲述，去歌唱，去记录！把我们经历过的一切，我们打过的每一场仗，我们死去的每一个同伴，都给我刻在石头上，画在墙壁上，编成最古老的歌谣，传唱下去！我要让我们的‘存在’，变成这个世界最顽固的‘伤疤’！”
“科尔文，伊万卡，鹰眼！”
三个旧时代的领袖，身体同时一震。
“你们，还有你们的部下，都曾经是‘秩序’的信徒。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新的任务。去建立新的‘秩序’。不是用枪，而是用食物，用水，用药品。去告诉每一个绝望的幸存者，他们的王没有抛弃他们，他们的世界，还没有结束。我要让‘希望’，成为我们对抗‘虚无’的第一道防线！”
一道道指令，清晰，有力，疯狂，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能够点燃人心的力量。
主控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眼中的绝望，正在被一种名为“使命”的火焰所取代。他们或许依旧不理解敌人是什么，但他们第一次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那……你呢？”最后，是张铁拳，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零转过身，重新看向了那片巨大的落地窗。灰鸦，依旧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我？”
他看着玻璃上，自己那双异色的瞳孔。一只，倒映着这个正在分崩离析的世界。另一只，则倒映着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深邃的、由无数代码与逻辑构成的……战场。
“我……去坐上我的王座。”
他说。
那王座，不在这个房间里，不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它就在那片正在不断侵蚀着现实的“噪点”背后。
在那片……名为“规则”的深渊之上。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所有幸存者的系统终端上，那个诡异的倒计时，无声地，跳动了一下。
【世界存在稳定度：99.9996%】
无形的战争，正式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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