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堂屋里的煤油灯芯忽明忽暗,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八仙桌的轮廓,桌上那堆没烧完的黄纸还在冒着丝丝青烟,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在空气里弥漫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林风跪在奶奶的床头,膝盖下的青砖凉得刺骨。奶奶已经昏迷三天了,自从三天前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摔了一跤,就再也没醒过来。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只说是年纪大了,气血亏空,开了几副草药熬着,却不见半点起色。此刻奶奶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得像张陈年的草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那一点点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奶奶,您醒醒啊。”林风攥着奶奶枯瘦的手,那只手上布满了老年斑,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此刻摸起来冰凉僵硬。他喉咙发紧,眼眶发烫,这三天里,他几乎没合过眼,守在奶奶床边,一遍遍呼唤,可回应他的只有寂静,还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旁边的竹椅上,爷爷林建国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他眉头紧锁,眼神浑浊地望着床上的老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烟袋锅里的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
“吱呀——”
堂屋的木门突然被风推开一道缝,冷飕飕的雨丝夹杂着一股腥甜的气味灌了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猛地向一边倾斜,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扭曲变形。
林风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门口,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雨幕在夜色里翻滚,什么也看不见。他刚想起身去关门,手腕却突然被奶奶的手攥住了。
那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昏迷三天的老人该有的力气。
林风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低头看向奶奶。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床上的奶奶,竟然坐起来了。
她不是缓缓坐起,而是像一根被人从背后提起来的木头,直挺挺地弹坐起来,后背挺得笔直,连带着盖在身上的薄被都滑落到腰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之前那种浑浊无神的状态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清明,甚至可以说是……锐利。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勾勾地盯着林风,没有丝毫温度,更没有半分平日里的慈爱,只有一种陌生的、带着恶意的审视。
“奶……奶奶?”林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肋骨生疼。他想挣脱奶奶的手,可那只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地钳着他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到四肢百骸。
爷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站起身,手里的旱烟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张着嘴,指着床上的老伴,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奶奶没有理会爷爷,甚至像是根本没看见他一样,依旧死死地盯着林风。她的嘴角慢慢向上勾起,扯出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的笑容,那笑容完全不符合她平日里的表情,像是有人用线在后面拉扯她的嘴角。
紧接着,她开口了。
“小崽子,敢烧我的东西?”
那声音从奶奶喉咙里挤出来,却完全不是她平日里沙哑温和的嗓音。那是一种尖细、阴柔,又带着几分刻薄的男声,像是用指甲划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怨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
林风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烧东西?
他猛地想起昨天下午,爷爷神神秘秘地从老屋的地窖里翻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子,里面装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几根缠着红线的兽骨,一小撮黑灰色的粉末,还有几张泛黄的、画着奇怪符号的符纸。爷爷说这些东西晦气,让他拿到村头的十字路口烧掉,还特意嘱咐他要等到天黑透了再烧,烧的时候不能回头。
他当时虽然觉得奇怪,但看着爷爷凝重的表情,还是照做了。难道……
“你烧的那些,是我的家当!”奶奶的声音又响起来,尖细的男声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我在这村子里待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攒下这点东西,你说烧就烧了?”
她的脖子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动着,脑袋几乎要转到肩膀后面去,眼睛里的凶光越来越盛。
林风的手腕被攥得更紧了,骨头像是要被捏碎一样疼。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奶奶,一股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不是奶奶,绝对不是!奶奶怎么会用男人的声音说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怎么会有这样怨毒的眼神?
“你……你是谁?”林风鼓起全身的勇气,颤声问道,“你不是我奶奶!”
“我是谁?”奶奶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那笑声像是无数只野猫在半夜里嚎叫,听得人头皮发麻,“你爷爷没告诉你吗?他欠了我三条命,现在,该你来还了!”
话音未落,奶奶那只原本枯瘦的手突然开始变化。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又细又长,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白色。指甲也越长越长,微微弯曲着,泛着暗沉的黄色,像是久未修剪的野兽爪子。
林风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可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他的手腕被勒出深深的红痕,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放开我!放开我!”他嘶吼着,看向一旁的爷爷,“爷爷!快想想办法!”
爷爷像是被吓傻了,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嘴里喃喃着:“来了……它还是来了……造孽啊……造孽啊……”
就在这时,奶奶那只变形的手猛地松开林风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向了他的脖子!
冰冷的、带着尖利指甲的手指死死扣住了林风的脖颈,巨大的力道让他瞬间喘不上气来。窒息感像潮水一样涌来,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还有奶奶(或者说附在奶奶身上的那个东西)发出的阴恻恻的笑声。
“当我的弟马,替我接活。”尖细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不然,我就让这整个村子,都变成乱葬岗!”
弟马?接活?
林风的脑子虽然因为窒息而混沌,但这两个词还是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意识里。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会找活人当“弟马”,也就是所谓的代言人,替它们处理一些阳间的“事务”,以此来换取供奉或者达成某种契约。
原来……是想让自己做它的弟马?
他死死地瞪着眼前的奶奶,对方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残忍的光芒。不行!绝对不能答应!一旦答应了,后果不堪设想!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他抬起双手,拼命去掰奶奶的手。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奶奶后颈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手下的皮肤有些异样。
不是光滑的,而是毛茸茸的?
林风下意识地偏过头,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向奶奶的后颈看去。
这一看,差点让他吓得背过气去。
在奶奶后颈靠近衣领的地方,皮肤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隐隐约约浮出一圈短短的、暗黄色的毛发。那些毛发很细,却根根分明,顺着皮肤的纹路蔓延,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只有拳头大小的轮廓,远远看去,就像是在奶奶的后颈上,藏着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
那东西似乎感觉到了林风的注视,后颈的毛发猛地竖了起来,奶奶掐着他脖子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看什么看!”尖细的男声变得更加暴躁,“小崽子,别给脸不要脸!你爷爷当年欠我的,难道不该你来还?三条命!少一条都不行!”
爷爷在一旁听到这话,突然像是被刺激到了,猛地扑过来,抱住奶奶的胳膊,哭喊着:“黄大仙!黄大仙!有话好好说!别伤害我孙子!要罚就罚我!当年的事是我不对,跟他没关系!”
“你?”奶奶转过头,用那双诡异的眼睛看着爷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这条老命早就该没了,留着你,就是为了等他长大!他是你林家的根,用他来抵债,最合适不过!”
“不!不能这样!”爷爷老泪纵横,死死抱住奶奶的胳膊,“黄大仙,我给您磕头了!您放过他,我……我给您当牛做马!”说着,他就要往地上跪。
“滚开!”奶奶猛地一甩胳膊,爷爷本就年迈,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力道,顿时被甩得踉跄着后退几步,“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林风看着爷爷被撞,心里又急又怒,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脖子上的力道还在不断加大,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近地笼罩着他。
不行……不能就这么死了……奶奶还在等着我救她……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狠狠咬向奶奶那只掐着他脖子的手!
“嗷——!”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那声音不再是尖细的男声,而是带着一种类似野兽被激怒的嘶吼。奶奶的手猛地松开了,林风趁机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疼。
他抬起头,看到奶奶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那只长着黄指甲的手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牙印,甚至渗出了几滴暗红色的血珠。
“好……好得很!”奶奶的声音里充满了暴怒,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地上的林风,眼睛里的凶光几乎要溢出来,“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不肯当我的弟马,那我就先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着,她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动作矫健得完全不像一个七旬老人,双脚落地时甚至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上的青砖都似乎颤了颤。
她一步步向林风走来,后颈那圈黄毛蠕动得更加厉害,那个小小的“脑袋”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甚至能隐约看到两个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形状。
林风连滚带爬地向后退,手脚并用,喉咙里因为刚才的窒息还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看着步步紧逼的奶奶,心里只剩下绝望。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一直咳嗽的爷爷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旱烟杆,红着眼睛,猛地冲向奶奶,嘶吼道:“你休想伤害我孙子!”
旱烟杆带着风声,狠狠地砸向奶奶的后背。
“砰!”
一声闷响,旱烟杆断成了两截。
而奶奶,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一样,脚步都没停一下,只是缓缓地转过头,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向爷爷。
爷爷被她看得浑身一颤,手里的半截烟杆“啪”地掉在地上。
奶奶的嘴角,再次勾起了那个诡异的笑容。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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