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哨官带着十名手下，在距离流民屯墙一箭之地外停住了脚步。他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座与他印象中流民聚落截然不同的屯子。土墙高耸，壕沟虽未积水却显得深邃，墙头人影绰绰，旗帜虽简陋，却透着一股森严之气。
“啧，还真像个刺猬。”他身边一个瘦高个的汉子，正是那日军师模样的人，低声说道，“大哥，看这架势，硬啃怕是要崩掉牙。”
刘哨官黑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道疤随着他咀嚼的动作微微扭动。“崩掉牙也得啃！寨子里几十张嗷嗷待哺的嘴等米下锅。”他啐了一口，“先试试成色。”
他一挥手，三名手持木盾、身形较为敏捷的手下猫着腰，呈散兵线向前试探。他们速度不快，眼睛死死盯着墙头，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射来的箭矢。
墙头上，杨把总如山岳般屹立，右手高高举起。所有的乡勇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盯着他的手势，等待着命令。赵铁柱埋伏在侧翼林中，拳头攥得发白，强忍着冲出去的冲动。
“弓箭手——”杨把总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五十步，仰射——放！”
早已蓄势待发的十名弓箭手同时松弦。
“嗖嗖嗖——”
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出弧线，越过壕沟，朝着那三名试探者前方及左右区域覆盖下去！
“举盾！”三名溃兵经验丰富，立刻缩身，将木盾护住要害。
“笃笃笃！”箭矢大多钉在了盾牌上或插入他们身旁的冻土，未能造成伤亡，但凌厉的攻势却让他们前进的步伐为之一滞。
“有点意思。”刘哨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箭矢的密度和射程，绝非普通民团所能及。
“再上五个！带梯子！冲一波！”刘哨官决心加大压力。五名溃兵呐喊着，扛着简陋的竹梯，跟在盾牌手后面发起了冲锋，试图快速通过弓箭覆盖区，直扑墙根。
墙头上，乡勇们看着下面冲来的敌人，呼吸更加急促，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慌什么！”杨把总厉声喝道，“长枪手就位！刀盾手护住两翼！擂石准备！”
他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让有些骚动的防线重新稳定下来。乡勇们想起平日严酷的训练，咬着牙将长枪从垛口探出，明晃晃的枪尖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
“就是现在！”林川在了望塔上看得分明，对身边的传令兵低喝。
一支响箭带着尖啸，射向天空！
埋伏在侧翼林子里的赵铁柱看到信号，眼睛瞬间红了。“弟兄们，随我杀出去！截断他们后路！”他怒吼一声，率先跃出树林，身后二十名精悍乡勇如猛虎出闸，直插那五名冲锋溃兵与后方刘哨官本队之间的空隙！
“有埋伏！”瘦高个军师失声惊呼。
刘哨官脸色一变，没想到对方竟然敢主动出击！“结阵！迎敌！”他到底是老兵，临危不乱，立刻指挥剩余手下收缩，长枪前指，试图挡住赵铁柱的冲击。
墙根下，五名冲锋的溃兵听到身后喊杀声，顿时慌了神。前有坚墙利枪，后有截击之敌！
“扔擂石！”杨把总看准时机，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乡勇奋力将沉重的石块推下墙头！
“轰隆！”“啊！”
石块翻滚着砸下，一名溃兵躲闪不及，被砸中肩膀，惨叫着倒地，竹梯也歪在一边。另外四人被压制在墙根，进退维谷。
就在刘哨官本部与赵铁柱伏兵即将碰撞的刹那——
“火铳小队！”掩体后，大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紧张而变形，“瞄准后方那群——放！”
“砰！”“砰！”“砰！”
三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巨响猛然炸开！浓烈的白烟从墙后喷涌而出！
正准备与赵铁柱接战的刘哨官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弓箭轰鸣的巨响骇得心神剧震！战马受惊嘶鸣（如果他们还有马的话），阵型出现了一丝混乱。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没看到箭矢，只听到巨响，闻到硝烟，却不知这攻击从何而来，威力如何！未知带来了最大的恐惧。
铅子呼啸着掠过几十步的距离，大部分未能命中高速移动且有所戒备的目标，但有一发却幸运地（或者说倒霉地）击中了一名溃兵手持的木盾！
“咔嚓！”木盾应声碎裂，木屑纷飞！那溃兵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
“雷法？！他们有道兵？！”溃兵中有人惊惶大叫，士气瞬间跌入谷底。
刘哨官也是头皮发麻，他见识过火铳，但如此响亮、烟雾如此浓密，且似乎能轻易破盾的“火铳”，闻所未闻！
前路被阻，墙头难攀，侧翼受击，还有未知的“雷法”威胁……
“撤！快撤！”刘哨官当机立断，再也顾不得什么试探，保命要紧！
溃兵们如蒙大赦，搀扶起伤员，狼狈不堪地向来路退去，队形散乱。赵铁柱还想追击，被杨把总鸣金喝止——穷寇莫追，且东面的鞑子还在窥视。
初阵，结束。
流民屯墙头，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他们挡住了！他们打赢了！
大牛和火铳小队的成员看着退去的敌人，看着手中仍在袅袅冒烟的火铳，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们做到了！这跨越时代的力量，第一次在实战中证明了它的价值！
林川缓缓放下了举着的右手，掌心全是冷汗。他看向东面老鸦岭的方向，目光深沉。击退了饿狼，但潜藏的猛虎，恐怕已被这声“铳鸣”彻底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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