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如钩,斜挂中天,清辉洒落林间。夏夜的山野深处,虫鸣唧唧,更添幽寂。远离人烟的密林空地上,一堆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驱散了黑暗,也逼退了四周影影绰绰、窥伺的兽瞳。
此刻,那“寒江钓叟”吴二,正被清品道人强行要求着,由不敬小和尚再次“精心”摆回了那金鸡独立、持剑欲刺的姿势。他僵立篝火旁,宛如一尊造型奇特的石雕,唯有那双瞪得溜圆、几乎喷出火来的眼珠子,在月光下泛着骇人的光,诉说着滔天的屈辱与愤怒。而他那倒霉的同伙“赤发阎罗”胡三,则像一个破麻袋般,被随意堆放在吴二的脚边。
不知过了多久,胡三悠悠醒转,甫一睁眼,便觉浑身筋骨欲裂,痛楚难当,尤其是持剑的右手,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若不是还能看见,他就以为右臂被那道士给砍了下来!他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趴在地上,脸上瞬间涌起一股激愤之色,挣扎着想要起身,口中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呼呼地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地扫视四周,分明是一副“要杀要剐,老子皱下眉头便不算好汉”的桀骜神情。
然而,当他目光上移,瞥见身旁那尊凝固在诡异“垂钓”姿势、动弹不得、连眼珠都快瞪出眶来的吴二时……
胡三脸上的激愤如同夏日冰雪,刹那间消融得无影无踪。那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咧开,越咧越大,最终化作一个极其古怪,透着幸灾乐祸的蛤蟆笑脸。他甚至努力调整了一下趴伏的姿势,让自己看得更舒服些,眼神在吴二那滑稽的造型和愤怒欲狂的眼眸间来回逡巡,仿佛在欣赏一出绝妙的好戏。方才还恨不得拼个鱼死网破的凶徒,此刻竟变得异常“温顺”,老老实实地趴着,那神情,竟似对自己的狼狈处境……颇为满意?
篝火噼啪,映照着这诡异的一幕:一尊凝固的“怒目钓叟”,一个趴地傻笑的“温顺”巨汉。清品道人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促狭与了然的神情,摇头晃脑地啧啧有声。不敬则盘膝坐在火堆另一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只是嘴角也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妙的弧度。
果然,世间的愁苦烦忧,大半源于比较。有了吴二这副“尊容”在前,胡三顿觉自己的处境,似乎也并非那般难以忍受了。
清品道人此刻哪还有闲心去管那篝火旁一立一趴、造型奇特的两位“活宝”?长夜漫漫,炮制这两个不开眼的劫匪有的是功夫。眼下火烧眉毛般要紧的,是撬开眼前这小和尚的嘴,将他那手神鬼莫测的定身法儿问个明白!
他一个箭步蹿到不敬面前,盘腿坐下,双手按膝,身子前倾,那双眼睛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亮得如同盯上猎物的夜枭,灼灼逼人地锁定了不敬:“小和尚!休想再打岔!快说!快说!方才那‘寒江钓叟’吴二,凶神恶煞一剑刺来,你是如何将他瞬间定住,还摆弄成那副……呃,‘遗世独立’的模样的?是用的‘隔空打穴’?还是少林的《无相劫指》?抑或是某种西域奇术?道爷我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可这等玄奇手段,当真是闻所未闻!”
他语速快如连珠炮,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不敬脸上,一副不问出个子丑寅卯誓不罢休的架势。
不敬被他这扑面而来的“求知”热情逼得微微后仰,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慢条斯理地合十道:“阿弥陀佛。清品道友……”
“打住!”清品立刻截断他的话头,竖起一根手指,严肃道:“莫要念经!莫要讲理!更莫要再提什么法号尊号!道爷我只问武功!说!到底用的什么功夫?如何练的?诀窍何在?”
不敬看着清品那几乎要贴到自己鼻尖的急切面孔,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困扰,但语气依旧平和:“小僧并未练习过什么‘隔空打穴’或是少林的《无相劫指》。小僧乃是天台宗的弟子,偷学他派武功乃是江湖大忌,小僧又怎能办出此事?道友所问,小僧所能回答的唯有四个字‘顺其自然’。”
“什么?!”清品闻言,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跳起来,指着旁边依旧“金鸡独立”、眼珠乱转的吴二,声音都拔高了八度:“那他!他这尊‘泥胎木塑’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道爷我眼花了不成?还是这厮自己忽然心血来潮,要扮个钓叟戏耍我等?这也是顺其自然?你是道士还是我是道士?”
他身后的胡三闻言,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嗤”哼唧,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憋的十分难受。吴二的眼珠子则瞪得更大了,里面除了愤怒,似乎还多了几分……憋屈的悲愤?
不敬的目光也投向吴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缓缓道:“这位吴施主剑势迅疾,无声无息,确是偷袭用的好功夫。小僧当时见他剑来,心中觉得不妥,便想着‘此剑不可再进’。所以只好用《观》来让他停下来。”
“观?!”
清品道人仿佛被踩中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弹起半尺高,又重重落下,震得篝火火星四溅。他双目圆睁如铜铃,死死盯着不敬那张依旧平和的脸不放,仿佛要从中揪出什么戏弄他的把戏。
“什么‘观’?!哪里有‘观’?!”
他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惊起远处几只夜鸟。
“道爷我当时瞧得清清楚楚!那吴二凶神恶煞扑来,剑尖离你喉咙就差三寸!三寸啊!除了他手里那柄破剑和一张狰狞的丑脸,哪有什么劳什子的‘观’?!”
他越说越急,手指如同捣蒜般对着旁边那尊凝固的“钓叟”石像连连戳点,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不敬的僧袍上:“你倒是说说!什么‘观’能把一个活蹦乱跳、心狠手辣的‘寒江钓叟’,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戳在篝火边当灯柱的鬼样子?!是‘观音观’?‘道观’?还是他吴二脑子里进了水,自己‘观’出来的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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