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惑心中惊悸未平,那涤荡心神的佛号余韵犹在耳畔回荡。便在这时,一把温和醇厚、如春风化雨般的声音,自后堂门外清晰传来。
“刘施主,多日不见。老衲观你方才剑气盈身,流转自如,武功大有精进,实乃可喜可贺。令堂大人,安好否?”
声落人至。
只见一位老僧,缓步踏入这犹自弥漫着烟尘与戾气的后堂,
此僧身形高大挺拔,虽年岁已高,却无半分佝偻之态。面目慈祥,颔下雪白长髯垂拂胸前,根根透亮,更添几分仙风道骨。身着一袭明黄僧袍,纤尘不染,外罩一领红缎为底,以金丝织就万字不断纹的锦襕袈裟,在残存气劲掀起的微风中轻轻拂动,隐有宝光流转。他手中所持,乃是一柄沉凝古拙的九环锡杖,杖首九环上均雕着龙,随着步履轻移,九枚金环发出清越悠扬的微响,抚平人心躁动。
来人正是天台宗祖庭国清寺的住持——允行大师!
刘惑一见来人真容,不敢有丝毫怠慢,霍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趋前两步,双手合十,深深一躬到底,姿态恭谨至极。
“后学末进刘惑,拜见允行大师!承蒙大师垂询,晚辈惶恐!家父一切安好,前些日子还常念及宝刹佛光,说待秋凉之后,定要亲赴国清寺进香礼佛,聆听大师教诲!”
允行大师含笑颔首。在刘惑身上稍作停留,又缓缓移向场中激斗正酣的二人,那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位老和尚何等的阅历,何等的眼光。此刻场中二人虽一反先前那刻意的缠斗拖延,此刻招招搏命,以攻对攻,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但这老僧何等修为,只消一眼,便已洞悉了两人武学的渊源!
那身形高大壮硕,甚至略显富态的年轻僧人,所施展的,分明便是他天台宗一脉相传的至高绝学——《诸法实相功》!此功与他自身所修的《无量摩诃》相比,在威能上并无本质高下之分,若论纯粹的杀伐手段,《无量摩诃》甚至更胜一筹。然则,寺中以此功为根本法门者,历代以来,绝不超过一掌之数!
个中缘由,皆因此功创自二祖慧文禅师!这位祖师乃是观心法门的开山鼻祖,于整个佛门而言,其地位都堪称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其慧根之深,悟性之绝,堪称古往今来罕有匹敌,于他眼中,世间万象不过是一眼即明。他所创的功法,立意之高远,直指实相本源,又何曾考虑过凡俗庸才的领悟之难?
可叹这世间,芸芸众生,能称得上“天才”者已是凤毛麟角,遑论比拟慧文祖师的境界?故而,这《诸法实相功》的门槛,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莫说是跨过,便是连那门槛在何处都难以窥见!更令人无奈的是,即便偶有资质尚可者呕心沥血,侥幸入门,若不得其真髓,发挥出的威力亦是平平无奇,远不如修习其他法门来得实用。久而久之,若非历代住持忧心传承断绝,特意遴选几位心性淡泊、不喜争斗、只愿苦修佛法的弟子专门修习此功,勉力维系,恐怕时至今日,偌大一个国清寺,早已无人识得此功真容了!
然而此刻,这年轻僧人竟能将此功施展到如此境地!仅凭运转如意的“如是空”、初窥门径的“如是性”两式,便已能与那凶名赫赫的《血海浮屠印》斗得旗鼓相当,难分轩轾!其悟性之佳,根基之厚,实属罕见。不消多说,此子定是前些时日传书拜帖,意欲前来本寺印证佛法的那位隐脉弟子。
至于那身着月白僧衣、形貌妖异的对手……允行大师目光微凝,无需再看第二眼。那周身弥漫、几乎凝成实质的浓郁血腥戾气,以及那以“屠尽世间,再造新佛”为根本教义的邪异法门气息,如同烙印般昭示着他的身份——除了那个叛出佛门、搅动腥风血雨的魔头,还能有谁?
允行大师只是静静伫立在那里,周身并无半分凌厉气势散发,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刻意锁定生无常。然而,对生无常而言,这老僧的存在本身,便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刘惑与允行大师的对话,字字句句都清晰地钻入他耳中。
“国清寺允行!”
这五个字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他身为一寺方丈怎么可能孤身前来?!此刻的朱府,哪里还是什么富贵宅邸?于他而言分明已成了布下天罗地网的囚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恐怕早已被天台宗那些秃驴布下的铜墙铁壁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那声凄厉的呼喊……除了那个姓朱夫人,还能有谁?!这贱人……当真是个狠角色!生无常心中戾气翻涌。一天一夜,五百余里!她竟真能拖着半条命搬来这足以致命的救兵!这群和尚若无十足把握,若无能破除他化用密宗的惑心手段,又岂会如此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地降临于此?!
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洞悉了那小和尚一味防守,半点不肯进攻的用意!对方不是没办法,而是在等待!等待这足以将他生无常彻底碾碎的包围合拢!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此地已是死局,十面埋伏,插翅难飞!
生无常眼中并无惊恐,反而因为愤怒泛起了血色。
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不!绝不!
他生无常,自加入了大乘教、踏入血海那一刻起,便早已将“认命”二字踩在了脚下!他此生唯“杀”一字而已。
便是死,也要拉上足够多的垫背!
面对这十死无生的绝境,生无常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绽开一个异常明媚的灿烂笑容!那笑容如此纯粹,如此“欢快”,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他甚至未曾向那允行大师瞥去半眼,仿佛那足以定鼎乾坤的老僧不过是一粒微尘。而是悠然地开口道:“师弟啊……师弟!端的是好算计!好深的心机!”
他声音清越,如同在品评风月。
“贫僧只道你应该心急救人,会乱了分寸,为了避免出错,才使出那等缠斗拖延的下乘手段。却万万没料到,你竟连那朱家妇人拼死奔逃的一线生机,也算作棋局中的一子!以身为饵,以命为锁,静待这雷霆一击落下……妙!实在是妙啊!”
他拊掌轻笑,真心实意地在赞叹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这一局,是贫僧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师弟,接下来这场‘压轴好戏’,你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好、表、现!莫要……令贫僧‘死不瞑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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