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西拉斯为什么没变老?”
一个女人的声音,冷静,像阿尔卑斯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在以撒·罗森伯格的书房中响起。
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仿佛她一直就在那里,如同房间里一件被忽略的古董。
窗外是加勒比海深沉的夜,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只余几缕惨淡的光线,勾勒出她瘦削却不失挺拔的轮廓。
她穿着一身裁剪利落的深色西装套裙,并非时下流行的紧身款式,却也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的身躯。
那是一种长期处于某种微妙平衡下的纤细,像是精心打磨的象牙雕塑,线条流畅而坚韧,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却也并非病态的干瘪。
她的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没有涂抹任何颜色。
此刻,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正无意识地在扶手的丝绒面料上轻轻抚摸。
那是一种牌桌上等待对手出牌时常见的、带着不耐烦却又极度专注的小动作。
当这个女人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从三楼书房那扇虚掩的法式长窗翻身跃入时,以撒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然而,作为在商海宦海沉浮数十载的老狐狸,他迅速压下了最初的惊骇。
别墅内外遍布的红外感应器、压力传感器、微波探测器,以及连接到私人安保公司中枢的报警系统。
此刻都像失灵的钟摆一样寂静无声。
这让他立刻意识到,来者绝非等闲之辈。
他当然可以大声呼救。
他的卧室里甚至有一个直通安保主管房间的紧急按钮。
但对于他这样的人物而言,性命的珍贵程度,远胜于任何物质财富或所谓的尊严。
为了抓住一个小偷,一个劫匪,甚至是一个图谋不轨的杀手,而让自己置身于未知的危险之中,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他更倾向于用一种更“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谈判,或者,如果对方的胃口不是大到无法满足,贿赂。
他的财富,那些仅仅以流动现金形式存在的数字,就已经庞大到足以让任何国家的小型银行感到恐慌。
单靠个人消费、挥霍甚至是被敲诈,都几乎不可能在有生之年将其耗尽。
与之相比,他这条日渐衰朽的性命,才是他唯一拥有的、无法复制的稀缺品。
“你是谁?”
以撒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惯常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你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是为了钱而来,小姐,请尽管开出你的价码。
我想,在这个岛上,甚至在友利坚,很少有我无法满足的数字。
我们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得不愉快,动手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但那个女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而平静,望不见底。
她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颧骨略高,嘴唇的线条有些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禁欲的美感。
一种久病初愈后残留的脆弱,与一种身经百战后沉淀的冷硬,诡异地融合在她身上,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待到以撒将他能想到的、用以安抚和试探的话都说尽。
那个女人才缓缓地、似乎带着百无聊赖地,将她西装外套的袖口向上挽起一点,露出一小截白皙但布满细微青色血管的手腕。
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韧性。
以撒的心又是一紧,他误以为对方终于不耐烦,要采取某些他不愿意看到的行动。
“等等!女士!有话好好说!
任何条件都可以谈!”
他慌忙开口,试图阻止那可能发生的“暴力”。
但那个女人依旧没有理会他的叫嚷,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着另一边的袖口,仿佛他的话语不过是窗外扰人的蝉鸣。
直到以撒再次语塞,房间里重归寂静,她才重新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笃定:
“我对你的钱,不感兴趣。”
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标价的商品,
“对你的命,暂时也不感兴趣。”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以撒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名火顶到了喉咙。
他一生中积累的价值,几乎都浓缩在这两样东西上——无尽的财富和曾经显赫如今也算尊贵的生命。
而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竟然用如此轻慢和无视的态度将它们一笔勾销!
这简直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愤怒。
那他还有什么?
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
也就在这时,对方忽然将刚才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西拉斯·布莱克伍德为什么没有变老,你想知道?”
他想知道吗?
他当然想知道!
这个问题几乎要刺穿他的理智。
为了获取长生的秘密,为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敢于冒着名誉扫地、甚至身败名裂的风险,去资助那些游走在法律与道德边缘的疯狂实验。
而现在,答案似乎就摆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他所需要的,仅仅是去探索,或者说,去说服眼前这个神秘的女人。
但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以撒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试图夺回一丝主动权。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女人的声音陡然转冷,
“现在,这里的主导权在我手上。
罗森伯格先生,我想您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审时度势的道理。”
以撒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或许应该尝试一种更灵活的策略。
他只是老迈,思维的齿轮尚未完全锈死。
他试图换上一副更具合作性的姿态:
“好吧,小姐。
我们或许可以冷静下来,进行一次平等的对话。
我不清楚你的来意,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你有什么诉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刻意而为的厉色,
“当然,如果你执意要采取某些不理智的行动,也请相信,我虽然年迈,但罗森伯格家族的力量,足以让任何胆敢挑衅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可以立刻叫人……”
“好了。”
女人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厌倦,仿佛在听一个孩童絮叨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不在乎你有什么后手,也不在乎你所谓的家族力量。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各种意义上的‘够久’。
而你,罗森伯格先生,”
她微微倾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洞悉一切的讥诮,
“你显然还没有活够。
就像一个在牌桌上已经赢得盆满钵满的赌客,你永远不会满足于现有的筹码,永远不会在运气耗尽前主动离场,不是吗?”
她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轻轻地放在以撒面前那张昂贵的红木书桌上。
那是一支密封完好的玻璃试管,约有成人拇指粗细,里面盛着半管暗红色的、略显粘稠的液体。
试管下端连接着一个精巧的金属固定装置,可以使其稳稳地立在桌面上。
“这就是西拉斯·布莱克伍德得以青春不老的秘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颗炸雷在以撒耳边轰然炸响。
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以撒,目光玩味,像一个在德州扑克决赛桌上,刚刚推出All-in筹码,等待对手亮出底牌的顶尖玩家。
她纤细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起来,那富有节奏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焦。
以撒足足愣了一两秒,才从那句话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桌上那支小小的试管,仿佛那不是什么液体,而是一条通往神话传说的钥匙。
“这个……?”
“转化液。”
女人言简意赅地回答,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
“一种可以将使用者转化为某种……超凡生物的药剂。
转化完成后,寿命会得到极大的延长。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立刻使用,大概能为你争取到一百年左右的额外光阴。”
“开什么玩笑——”
以撒下意识地反驳。
这太荒谬了,太像那些不入流的奇幻小说里的情节。
长生不老药?转化?这怎么可能!
但对方只是用那种平淡到近乎冷酷的目光盯着他,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比任何愤怒或威胁都更具压迫感。
这个女人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快——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凭借他的经验、地位和财富,他早已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让别人仰视和顺从。
然而在这个女人面前,他非但没有感受到丝毫由经验、地位、能力带来的优越感。
反而像一头被对方用无形的绳索牵着鼻子走的困兽,无力挣扎,只能被动地跟随着对方的节奏。
更让他感到悲哀的是,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对这种荒诞不经的说法,产生了一丝……动摇。
对方的判断异常精准,她看穿了他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看穿了他对长生的病态渴望。
“一共五支。”
女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
“需要尽数服用,才能完成最终的转化。
无论你信与不信,都只有这五支,用完即止。
如果在服用过程中浪费了任何一点,或者中断,都会导致转化过程出现不可预知的缺陷,甚至……失败。”
“有什么能说服我的依据吗?”
以撒艰难地开口。
“西拉斯·布莱克伍德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据。”
女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转瞬即逝,却像毒蛇的信子一样森冷,
“放心,我自然有我的目的。
这种药剂的效果并非一劳永逸,每隔十年左右,就需要进行一次强化维持,以确保转化效果的稳定。
而我,会在那个时候,向你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
要求?那都无所谓。
以撒在心中迅速盘算着。
他的财富,即便以十年为一个挥霍周期,也根本用不完。
如果能换来一百年的额外生命,不,哪怕只是五十年,三十年,他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好吧——”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吐出这两个字。
“如果你还想知道一些更具体、更详细的内容,”
女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可以尝试去查阅中情局(cIA)的内部档案库,搜索一份编号为‘project chimera-771’的实验方案。
档案里或许会标注为‘已废弃’或‘未成功’,但实际上,它进行了,而且取得了某些……出乎意料的成果。
眼前这个,就是那个方案的衍生品之一。
以你的权限和人脉,我相信要接触到这份档案,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你和西拉斯……是什么关系?”
以撒忍不住追问。
“互相利用。”
女人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到这里,以撒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其中必然隐藏着巨大的风险和未知的阴谋,但长生的诱惑实在太过巨大,足以让他暂时忽略那些潜在的危险。
他还需要时间去核实一些细节,但那些似乎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有……这一支?”
他看着桌上的试管,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渴望交织的光芒。
“一共五支。”
女人重复道,
“我会分五天,每天晚上同一时间,将剩下的四支带给你。
我需要提醒你,罗森伯格先生,服用的时间越早越好。
你所能获得的额外寿命,和你目前的身体机能状态直接相关。
越迟使用,转化的效果就会越差,获得的增益也会相应减少。”
说完,她站起身,那瘦削却充满力量感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法式长窗,再次以同样矫健而无声的方式,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就在她离开后不到一分钟,书房的门外传来了两下克制的敲门声。
是安托万·佩罗,他的管家,也是他最信任的保镖之一。
“罗森伯格先生,”
安托万那带着优雅法式口音的英语从门外传来,
“您有什么吩咐吗?我刚才似乎听到房间里……有一些动静。”
以撒先是下意识地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他猛地坐直身体,沉声道:
“安托万,进来。”
安托万推门而入,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管家模样,只是眼神中藏着警觉。
“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以撒盯着他。
安托万微微躬身:
“先生,我听到……似乎是您在与人交谈的声音,但并不真切。”
“很好。”
以撒点了点头,眼神略显恶毒,
“你最好什么也没听到。
安托万,你跟了我很多年了,我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和忠诚。
我不希望看到你……不能以一个健康、美好的方式,顺利地拿到你的退休金,安享晚年。”
安托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惧。
他低下头,声音比平时略微低沉了几分:
“是的,罗森伯格先生。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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