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今日友国报》头版痛斥此次针对伊米塔多公司的暴力袭击事件。
称其不仅是对一家杰出本土企业的野蛮侵犯,更是对友利坚法治精神与商业环境的公然践踏。
报道援引不具名消息人士,称有证据表明,部分袭击者与某些高层官员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背后或涉及更深层次的图谋,矛头隐晦地指向了大众党(popular party)前任总统内阁的某些遗留问题。
该报呼吁现任政府彻查到底,严惩幕后黑手,以正视听……”
里昂·帕克的将裁剪粘贴好的新闻摘要抑扬顿挫地念出。
那抑扬顿挫并非源于情感,而是某种职业培训后刻意习得的腔调,仿佛葬礼上风琴手演奏的固定曲目。
“好了,就到这里为止。”
我抬手,示意他不必继续。
红茶尚温,氤氲的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锡兰香气,在阿卡姆新区这间被称为“沉思室”的房间内弥漫。
“除了这篇社论,”
我呷了口茶,目光掠过里昂那张透着一丝长期室内活动所致苍白的面孔,
“官方的态度是?”
“白宫新闻发言人已在例行记者会上就此次丑闻做出回应,措辞严厉,谴责了暴力行径,并承诺将进行独立调查。
国防情报局亦宣布,将于明日下午三点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初步调查结果及后续处理方案。”
里昂垂下眼睑,语速不变。
“不出所料。”
我轻哂。
人类社会这台庞大机器,一旦某个齿轮开始按预设的轨迹转动,后续的连锁反应往往乏善可陈。
“我们需要做出进一步的行动吗,西拉斯先生?
比如,通过韦恩集团的法务部门正式提起诉讼,或者……”
里昂的请示带着试探,像初学游泳者伸向池边的脚尖。
“不必要。”
我摇了摇头,
“等待官方给出结果即可。
在消息正式公布前,韦恩集团自然会提前知会我们确切的时间。
届时,我们只需顺水推舟,主动提出在伊米塔多公司内部设立一个专门与国防情报局对接的‘安全合作与信息交流办公室’,此事就算圆满落幕。
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中,他们不过是在解答我们出的考题罢了。”
“明白了。”
里昂微微躬身,脊柱形成一道谦卑的弧线,但头颅却并未完全低下,维持着一个既能表达恭顺又不失助理身份的微妙角度。
镜片后的目光掠过一丝释然,仿佛一个学生终于理解了导师艰涩的论题。
“您的智慧……令人叹服。”
这句赞扬,倒是比他念新闻稿时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哦?”
我放下茶杯,杯底与紫檀木托盘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我记得,我并没有告知你计划的全过程。”
“是的,西拉斯先生。”
里昂的声音依旧平稳,
“您没有告知。
坦白说,即便告知,我也完全弄不清楚其中的关窍——运筹帷幄并非我的强项,我更擅长执行层面的具体事务。”
“这是在期望我为你解惑吗?”
我语带笑意,打量着他。
“不敢。”
他立刻答道,姿态愈发恭谨,
“这不是我作为助手的职责范围,您没有必要知会我。
探究这些,与我的业务也缺乏实质性的联系。”
“很好。”
我点了点头,
“你的专业技能或许还缺乏足够的实践来进一步打磨,但这份职业素养倒是记得很牢。
这很好,帕克。
正如你所言,这与你的职责无关。
一位普鲁士君主有言:
‘少些揣测,多些执行。’
(Nicht grubeln, handeln!)
于你而言,便是‘少想多做,完成份内的任务’。
专注于你能掌控的,其余的,交给时间。”
“明白,先生。”
里昂自然不明白。
如果将国防情报局的入侵计划,以及伊米塔多公司的应对,进行纯粹操作上的剖析,其实非常简单。
操作层面,无非是预设好一个陷阱,再通过韦恩集团在dIA内部的——姑且称之为“合作者”——获取入侵者的详尽身份信息与行动方案。
静待猎物自投罗网。
再将这些“合作者”提供的证据,巧妙地包装成“现场缴获”,公之于众,以汹涌的舆论为后盾,彻底夺回博弈的主动权。
从任何一个参与者——无论是渗透方那些可怜的特工,还是我方被蒙在鼓里的安保人员,乃至像里昂这样的外围执行者——的角度来看,这都合情合理,严丝合缝。
几乎完美地解释了事件的始末。
事实似乎就是如此,执行层面所需要理解的,到此也就足够了。
但倘若仅仅知晓这些皮毛,就妄图以相同的方式进行复刻,那无异于沐猴而冠,上演一出东施效颦的闹剧,最终只会落得个自寻死路的下场。
真正的机理与路径,远比这浮于表面的操作更为幽深。
需要专属于决策者的视野与角度,以及在迷雾中洞察走向的直觉。
这整件事,从一开始便是一份提前商讨好的预案,一个拥有两条主要分支的决策树。
其一,如果韦恩集团交好的那位局长——马克·斯通(mark Stone),一个在派系林立的情报机构中以铁腕和务实着称的实用主义者。
如果他能够彻底掌控其麾下各个部门的行动,有效压制内部那些不和谐的、充满猜忌与敌意的声音,那么事情便会如第一方案所预期的那样。
由兰道夫准将作为官方代表,与我进行一场计划内的、心照不宣的友好商讨,最终达成双方早已形成的共识。
那将是一场优雅的交接。
然而,人性总是令事情充满变数。
即便斯通局长自认能够掌控全局,也无法完全排除某些派系按捺不住,私下里搞些无伤大雅却又令人不快的小动作的可能。
于是,第二方案应运而生。
一旦出现斯通局长不足以完全掌控内部声音,或者说,即使他能压制,却依旧存在不可控因素的迹象时,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明面上“倒戈”,彻底转变官方风向。
他会主动提出一份由dIA主导的、旨在“规范与整合”伊米塔多公司力量的官方议案。
用这份看似强硬的“要求”,去取代那些反对势力私下里酝酿的、不够激进和危险的秘密行动。
否决任何常规的、可能引发不可预测后果的施压手段,转而制订一份全新的、旨在“渗透并最终控制”伊米塔多核心部门的行动计划。
同时,这份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包括所有参与行动的特工名单、渗透路径、备用方案,甚至他们惯用的口香糖牌子,都会通过渠道,传递到公司手中。
计划从一开始就被彻底泄露,再加上伊米塔多公司自身那些“独特”的防御手段——事实上,核心数据库原先不过是阿尔维斯医生麾下医疗部门未启用的地下太平间,临时改造为机房。
任何以渗透并掌握核心数据为目的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成功。
可怜的威廉·阿斯特,自负而可笑的副局长,直到他失魂落魄地离开阿卡姆新区,恐怕都未能厘清自己在这场喜剧中所扮演的真实角色。
他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谈判者。
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被挑选出来传递特定信息、并作为官方见证人的活动道具。
他的惊愕与愤怒,可以为这出戏增添恰到好处的真实感。
这份由我亲手设计的计划,在最初的内部讨论会上,得到了与会者的一致好评。
伊莱亚斯评价其为“一首以谎言为韵脚,以人性为乐章的黑色诗篇,堪称犯罪领域的文艺复兴之作”。
毫无疑问,它极具创造力和想象力。
不过,它也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逻辑漏洞——忽视了其后续可能具有的风险性,按照正常的逻辑,即使在道义上我们占据了制高点,官方背景的势力也不可能因此偃旗息鼓。
他们有的是手段和出手的理由。
这就像一个程序中的重大bug,理论上随时可能导致崩溃。
计划之所以能够顺利完成,源于一个更深层次的、需要更高维度视野才能洞悉的原因。
我,我的公司,我的所有项目,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庞大支持者群体。
与当今友利坚政坛的实权人物——“总统先生”——其赖以生存的核心选民群体,在构成上有着惊人的重合度与相似性。
而总统先生恰巧需要一次足够引人注目、又师出有名的事件。
来帮助他对国防情报局这个盘根错节、尾大不掉的机构,进行一次迟来已久的内部清洗与人事重组。
此次伊米塔多公司遭遇的“卑劣袭击”,则无疑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可以排除异己的绝佳契机。
归根结底,这是一门关于利益交换与时机把握的艺术。
“西拉斯先生,”
里昂·帕克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我的沉思。
他的语调中带着不同寻常的急促,“有一份……紧急消息。”
“你说。”
我端起茶杯,示意他继续。
“总统……刚刚在Y上他的个人社交媒体账号发布了一条动态。
公开邀请您在本周末,前往海河庄园(mar-a-Rio),参加他举办的私人生日派对。”
海河庄园,那是总统先生位于棕榈滩的着名度假别墅,以其奢华的设施和频繁举办的政商名流聚会而闻名遐迩。
我微微挑眉。
通过社交媒体发布这种性质的邀请,确实显得有些……草率,缺乏应有的庄重。
像是一时兴起的即兴表演,而非深思熟虑的政治姿态。
“让卡门帮我草拟一份得体的回复,就说我非常荣幸,届时定会准时出席。”
我吩咐道。
邀请的方式令我感到非常不快。
这种过于“亲民”的姿态,反而显得廉价。
与过往时代那些郑重其事的邀约相比,它就像一份劣质的仿冒品。
然而,没有办法——或者说,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浑水中行事,讲究“和光同尘,因势利导”。
既然主人家已经递来了橄榄枝,哪怕这橄榄枝的包装略显粗糙,也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让卡门帮我设计一份形象设计方案——我需要的是一次历史性的会晤,就像西奥多·罗福特与J.p.摩根。”
“谨遵您的安排,西拉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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