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伊森·赫伯特便已经彻底从一位虔诚的美南浸信会成员,转变为“天使”莱拉·瑟拉菲娜·沐恩的忠实拥趸。
他毫不怀疑其行动的正义性。
并将莱拉视作与米迦勒大天使长同一精神层次、有着堪比约翰·班扬(John bunyan,《天路历程》作者)那般高尚情操的先行者。
深深沉浸在对方的思想熏陶之下。
是的,对方的思想。
虽然莱拉声称这一切源自于西拉斯·布莱克伍德的帮助和教导,但她同时也强调过“诚恳,诚实与坦诚”。
她既然能说出那番振聋发聩的道理,必然是发自内心地信奉着——即使其本意未必如他所理解的那般精准,却也决不会与之相悖。
神性本就千面,正如《约翰福音》开篇所言“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
不然,怎么能解释其如此无私的自我牺牲呢?
总不可能是为了赚钱吧。
伊森在内心嗤之以鼻,将莱拉这般崇高的行为与世俗的铜臭联系起来,简直是对神圣的亵渎。
“怎么,舍不得?”
一个带着戏谑的女声打断了伊森的沉思。
索菲亚·卢梭,代号“夜莺”,不知何时已坐到他身边,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富有光泽的栗色长发编成一条紧致的蝎子辫,随意地搭在肩头。
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拂过她轮廓分明的脸颊。
此刻,她穿着伊米塔多公司提供的素净便服——米白色的纯棉t恤和深灰色运动长裤,简单到近乎乏味。
然而,这朴素的衣着却像技艺高超的裱框师,反而愈发凸显出画作本身的惊心动魄:
她引以为傲的、曾被写入行动后勤“特殊服装需求”报告的火辣身材,在棉布的包裹下,线条反而更显饱满而富有张力,如同即将挣破薄壳而出的饱满果实。
那双锐利的蓝色眼眸此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戏谑,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伊森、索菲亚,以及另外五名同样被伊米塔多公司“俘获”后又“释放”的dIA同事,正坐在一辆巴士上。
车内饰简朴,深蓝色的绒布座椅有些年头,散发尘埃的气味,让伊森恍惚间想起了自己中学时代的校车。
只是这辆车更为宽敞,也更为……空旷。
“没有。”
伊森下意识地否认,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那张刚刚发还给他的dIA特工证件,塑料边缘硌着指腹。
“你撒谎的时候,总喜欢无意识地盘弄卡片一类的东西。”
索菲亚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像只经验丰富的狐狸。
“好吧,我承认,是有点舍不得。”
伊森不得不坦白。
他对莱拉的敬仰,确实达到了某种狂热的程度。
“被那位莱拉小姐迷住了?”
索菲亚挑眉。
“哪里的话,”
伊森辩解道,声音却有些底气不足,
“只是被她的观点所吸引。她很有魅力,各种意义上。”
“难得,”
索菲亚拖长了语调,身体微微向伊森这边倾斜少许,一股淡淡的某种植物香气的独特体香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像夏夜林间悄然绽放的晚香玉,
“我们搭档了这么久,你都没被我打动过。”
“不过,我有这个习惯吗?”
伊森皱眉回想,他似乎并不常把玩证件,任务期间证件通常由专人统一保管,不由个人携带,
“我自己都没注意。”
“没有,”
索菲亚干脆地承认,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我现编的。你这个人,对自己已经选择相信的事情,向来不会怀疑,像只一头扎进雪堆的驯鹿。”
“编的?”
伊森有些哭笑不得。
“实话实说——我们是老搭档了,伊森。”
索菲亚的语气变得认真了些,那双蓝眼睛直视着他,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
“你总是习惯性地相信别人,只要对方真正取信你一次——即使这第一次,比攻克六角大楼的防火墙还困难。
一旦信任建立,你就容易忽略后续的疑点。”
“听起来我像个蠢货。”
伊森有些郁闷。
“这是个忠告,伊森,忠言逆耳。”
索菲亚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伊森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了解你的弱点,才能加以规避,甚至利用。
你最崇拜的那位间谍前辈不也说过类似的话吗?
我记得他叫——塞拉斯——”
“塞勒斯·伍德,”
伊森纠正道,语气带着一丝敬意,
“二战时期盟军的传奇间谍,‘博学的低语者’。”
“都一样,名字听起来都像是某个古董店老板。”
索菲亚耸了耸肩,身体又凑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她说话时带起的微风。
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的亲昵:
“好了,伊森,你后面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去哪里?”
“不知道。”
索菲亚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向往,
“我的计划是,下了这辆该死的车,立刻去弄一个干净的假身份,然后去怀俄明州,我父母在那儿有个小牧场,空气比这里的废气好闻一万倍,那儿有杰克逊霍尔的雪山和黄石公园的间歇泉。
你可以一起去,我和他们提起过你,他们会像招待迷路的牛仔一样欢迎你的。”
“去那里做什么?”
伊森有些不解。
“度假啊,傻瓜!”
索菲亚用一种“你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他,
“伊森,生活不只有任务、报告和该死的潜伏。
还有很多其他东西,比如在杰克逊镇的百万美元牛仔酒吧里打打桌球,参加一场真正的乡村派对,或者……在星空下做一些成年人该做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
“莱拉小姐返还的钱应该不少吧?我猜猜,十万友元?
够我们逍遥快活一阵子了。”
“比这多,”
伊森下意识地纠正了一个数字上的错误,
“三十万,都在一个不记名的瑞士账户里。
如果你想退休的话,我建议你做好严格的财产管理和投资规划。
不要像一般退伍大兵那样,轻易被不健康的情感关系骗走全部积蓄。”
“哦,该死。”
索菲亚翻了个白眼,一副被他打败了的表情,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婚了,你这木头脑袋!
你自己就一点不好奇原因吗?
算了,不谈这个。
你呢?你的计划是什么?”
“先回dIA总部报到,然后……再做考虑。”
伊森的回答依旧带着特工的严谨。
“回dIA?”
索菲亚的声音陡然拔高,
“天呐,伊森!
你还对那帮官僚保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听着,如果你不想让事情变得比现在更糟——比在沼泽里裸泳还糟——我最诚恳的建议是,借口上厕所下车,然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你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什么意思?”
伊森皱起眉头,
“虽然这次任务失败了,但dIA并没有放弃我们,不然我们也不会被释放。
最多……也就是降职处理。
我还计划回去之后,为班尼筹划一次送别宴会,他要去大学教书了,我们毕竟是多年的老搭档和朋友,送别宴应该尽量隆重一些。”
“班尼?”
索菲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你还相信他?他不可能对这次计划背后的猫腻完全不知情!”
见伊森露出不赞同和困惑的神色,索菲亚无奈地叹了口气。
声音放缓,传递出隐晦的温柔与包容,像母亲安抚固执的孩子,她甚至伸手轻轻拍了拍伊森的肩膀,手指在他肩章附近停留了片刻:
“好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想法,但看来你还没明白我的。
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交情份上,我就暂时更改一下我的度假计划,陪你走完这一程。”
她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伊森的耳廓,声音低得像耳语:
“如果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无法接受的事情,记住,我们在格雷斯通酒店汇合——你以前抱怨过他们早餐的咖啡像刷锅水的那家。
我会等你。”
伊森还想追问,巴士却已经缓缓停下了。
窗外是熟悉的街景——灰白色的办公大楼,线条冷硬,如同一个巨大的混凝土墓碑。
街对面的“小约翰咖啡馆”,他曾在那里喝过无数杯咖啡,思考过无数个棘手的任务。
过去二十年,他生命中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只要不处于任务状态,都在这栋大楼方圆一公里内度过。
这甚至比他所有短暂的感情经历加起来的时间还要漫长。
然而,车门打开后,伊米塔多公司的工作人员并未像预期的那样示意他们下车。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穿深蓝色制服、胸前佩戴着邦联法警局(U.S. marshals Service)徽章的陌生男子。
与此同时。
伊森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排身着洛杉鸭警察局制服的警员,手持突击步枪,悄无声息地从巴士两侧的视野盲区中走出,将巴士团团围住。
黑洞洞的枪口,像死神冰冷的凝视。
邦联法警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没有丝毫感情:
“伊森·赫伯特,索菲亚·卢梭,阿利斯泰尔·芬奇,伊索尔德·万斯,莱桑德·克罗,佩雷格林·斯通,野比大雄,”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七个名字,
“根据《有组织犯罪控制法案》(RIco Act, 18 U.S.c. § 1961-1968)关于共谋敲诈勒索的条款、《友国爱国者法案》关于国内恐怖主义的条款、以及《友国法典》第18编第371条(共谋罪)、第1030条(计算机欺诈与滥用法)及第844(i)条(使用爆炸物破坏财产)之规定。
你们因涉嫌共谋收受不正当利益、非法入侵关键信息基础设施、使用爆炸装置对该设施造成严重破坏并意图恐吓平民、以及危害国安等多项重罪——”
伊森茫然地转过头,正对上索菲亚投来的目光。
眼神复杂难明,既有“看吧,我早就说过会是这样”的嘲弄,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
仿佛是在看一只终于掉进陷阱却还懵懂无知的兔子。
邦联法警的声音如最终的审判落下:
“——你们被逮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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