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外界的喧嚣退潮,内心的孤寂便成为唯一的声响。」
公寓的门“咔哒”一声关上,将午后灼热的阳光与整个世界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安静、整洁,却也空旷得令人心慌的世界。
沈苏苏扶着林满在沙发上坐下,转身便根据林满的提示冲进书房,翻出医药箱。直到晚上,用冰袋反复冷敷后,林满脸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肿才稍稍褪去一点,只留下一片暗沉的淤色。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成了她们的小岛。
沈苏苏寸步不离。她们没有出门,外卖送来的食物大多原封不动,两人窝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影,屏幕上的光影明明灭灭,却没能真正照进任何人的心里。
沈苏苏知道,林满又变回了那个样子。
那个在她认识顾沉之前,总是用沉默和疏离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样子。
收起了所有柔软,只对外展露坚硬的刺。周琴就像一个精准的开关,每一次出现,都能轻易地将那个刚刚开始变得明朗、鲜活的林满,打回原形。
“满满,”第三天晚上,沈苏苏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顾沉……他去哪儿了?你就没想过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吗?”
林满正盯着窗台上那盆栀子花出神,闻言,目光微动,却依旧没有焦点。
她轻声回答:“他家里有急事,回去处理了。”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
她没说的是,这三天,每个深夜,当确认沈苏苏已经睡熟后,她都会给顾沉发去一条微信。
第一天:【你还好吗?家里的事顺利吗?】
第二天:【今天有点累,先睡了。晚安。】
第三天:【苏苏还在,她很能闹,但也挺好的。】
【我想你了......】
每一条,都小心翼翼,避开了自己的狼狈,只字不提那场难堪的闹剧。她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
然而,所有发出的消息,都如石沉大海。
无回音。
今天下午,她终是没忍住,拨去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是机械而平稳的“嘟——嘟——”声,一声又一声,不被拒绝,也无人接听。那持续不断的忙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割着她摇摇欲坠的希望。
他不知道她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他那边究竟怎么了。
他们像两座突然被浓雾隔开的孤岛,遥遥相望,却再也听不见彼此的回响。
第四天,沈苏苏被家里的电话催了又催。
临走时,她看着林满腿上那片开始泛紫的淤青,千叮咛万嘱咐:“这个药酒记得每天擦,不然要好久才能消。有事一定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扛着!”
林满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知道了,快回去吧,别让叔叔阿姨担心。”
送走沈苏苏,门再次关上。
这一次,公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寂静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公寓里的栀子花,因为林满的精心照料,开得愈发繁盛,洁白的花朵层层叠叠,满室清芬。林满却觉得,这馥郁的香气中,似乎也染上了一丝焦灼的等待和无望的叹息。
她照顾着那些花花草草,浇水,修剪枯叶,动作安静而专注。
她照顾着自己,按时吃饭,给伤处涂药,一切都井井有条。
那束好不容易,挣扎着从裂缝里透进来的光,好像……不见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在无边的黑暗中,又一次翻开了林念州发来的那条信息。
她想了一整夜。
想起那天的闹剧,想起周琴歇斯底里的脸,想起顾沉失声的电话,也想自己这可笑又可悲的人生。
天快亮时,她终于拿起手机,用冰冷僵硬的指尖,回了两个字。
【明天。】
几乎是瞬间,对方就回复了。
【好的。明天下午,我妈不在。】
......
第二天下午,市中心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包裹着走廊里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林满按照林念州发来的病房号,找到了那扇紧闭的门。
她抬起手,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推开。
深吸一口气,指尖终于用力。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病房里的景象,毫无遮挡地呈现在眼前。
那个曾经高大、意气风发,为了另一个女人和家庭,决绝地将她和母亲抛下的男人,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苍白,消瘦,身上插着各种各样她叫不出名字的管子,随着仪器的运作而轻微起伏。
他就像一件被命运玩坏后,随意丢弃的旧物。
那一瞬间,林满心中翻涌的,不知是恨,还是某种尘埃落定后的……庆幸。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林念州从里面发现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带上了门。
两人在医院一处僻静的花园长椅上坐下。
长椅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像此刻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
“我妈太着急了,你别怪她。”林念州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疲惫,“爸……是为了救一个小姑娘,才出的意外。”
他试图解释,林满却没有接话。怪与不怪,早已没有意义。
“你腿好点没?”他又问。
“我没事。”
短暂的沉默后,是少年笨拙的搭话。
“我快高考了。”
“嗯,加油。”
他放在长椅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我已经比你高了。”
“嗯,看出来了。”
他的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脸上,“林满……你打算留在这里吗?”
听到这个称呼,林满终于侧过头,对上他那双带着几分不安与探寻的眼睛。
她的目光很平静,说:“你应该喊我姐。”
那个字像一道冰冷的屏障,瞬间竖立在两人之间。
林念州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睑,低低地喊了一声:
“……姐。”
“你过得好吗?”他鼓起勇气又问。
“只要你妈妈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以过得很好。”林满的回答,直接而冷静。
“对不起……”林念州的声音更低了。
“不是你的错。”林满看着远处的天空,“谁都没错。不要因为他,影响你考试。”
林念州知道这个“他”,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也是……她的亲生父亲。
周琴是个不可理喻的泼妇,但对他而言,却是个奋不顾身的好妈妈。能被这样的人爱着……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悲哀。
长久的静默后,林满站起身。
面对这个毫无血缘的、名义上的弟弟,林满心中五味杂陈。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林念州的肩膀。
“谢谢你,帮我照顾他。”
随即,她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林念州的手机很快响起提示音。
是一笔两万元的转账。
林满没有看他的表情,只留下一句:“这笔钱,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她转身就走,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手腕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
手很烫,力气也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骨骼捏碎。
“林满,”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固执地喊回了这个名字。“……姐,希望你过得好。”
说完,他便迅速松开了手。
林满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出了医院,走进了刺目的阳光里。身后,是她斩断的过去;身前,是依旧迷茫的未知。
......
探望过父亲后,回家的路变得格外漫长。
城市的霓虹在林满眼中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模糊的光斑,像一场无人喝彩的焰火。
她机械地解锁手机屏幕,界面上依旧是死寂一片——没有顾沉的任何消息。
那个名字,像一片沉入深海的孤舟,杳无音信。
恐慌,不是尖叫,而是一种无声的内陷。
父亲当年也是这样,从沉默到消失,再出现时,身边已是周琴和童年时的林念州,一个崭新的、将她和母亲彻底排除在外的家庭。
历史的魅影与当下的失联重叠,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寒意,让林满感到周身发冷。
24小时便利店。
林满径直走向酒水区,目光在琳琅满目的瓶身上逡巡。
最终,她拿了几罐啤酒,又在货架顶端,鬼使神差地取下那瓶透明如水的伏特加。
结账时,她补上了一包香烟和一个最便宜的打火机。
她记得,父亲在每一次歇斯底里的争吵后,就是用这种方式,将自己包裹在烟雾里,拒绝与世界沟通。
林满此刻学着他曾经的样子,试图用酒精和尼古丁构筑的荒漠,去对抗内心那片无形的废墟。
在便利店门口几张桌椅坐下,她看着人来人往,车辆穿梭,证明自己还有一个口气在。
这个位置,至少让她觉得自己不是被世界遗忘的,或许能比在公寓里,更快捕捉到他回来的身影。
林满笨拙地点燃了烟,辛辣的烟雾涌入肺里,立刻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味道又苦又涩,一点都不像父亲当年吞云吐雾时那般潇洒。
就在她咳得撕心裂肺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干净利落地抽走了她指间的烟,并且捻熄在地上。
随即,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林满猛地抬头,酒精让她的视野有些叠影,她费力地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那张写满焦灼与担忧的脸,是林念州。
“别碰我!”林满猛地打开他的手,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拉开距离,“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担心你。”少年的声音在夜风里很沉。
“别逗了。”林满嗤笑一声,抓起那瓶还剩大半的伏特加,仰头又要灌下去。
“别喝了!”林念州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死死扣住了酒瓶。
“跟你有什么关系?”林满用力回夺,眼神里满是戒备和疏离。
林念州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和倔强又脆弱的眼神,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我姐。你说的。”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这个理由,够不够?”
“呵.....”林满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出声,“你知不知道你妈……”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清晰的刺痛。
林念州缓缓松开了酒瓶,却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在林满错愕的注视下,他拿起一罐未开的啤酒,“嗤”的一声打开,酒沫瞬间涌出。
“那我陪你喝。”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林满彻底愣住了,醉意都仿佛清醒了几分:“疯了?”
她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成年人对孩子的嘲弄,“你一个小屁孩,喝什么酒?明天不用上学了?”
“那你也不许喝了!”
这句话点燃了林念州,他猛地站起来,那罐刚打开的啤酒被他撞得一晃,他没有去管,而是再次伸手,一把攥住林满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感到了真切的疼痛。
“走!我带你回家!”
“回家?”
她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攥着,只是缓缓抬起头,用平静到令人心悸的眼神看着他。
“林念州,” 她声音里有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凉薄,“因为你妈妈,我已经没有家了。”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劈中了少年。
他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
脸上血色尽褪,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像是被灼伤了一般,既不敢用力,又不敢松开。
林念州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他见过她冷漠的样子,见过她疏离的样子,见过她温和的样子,却从未见过这样……连恨都显得疲惫的林满。
夜风仿佛也在这一刻静止。
两人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姿态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酒气、烟味,和一种名为“绝望”的死寂。
就在这时,刺眼的车灯划破夜色,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路边急停。
车门打开,一个颀长的身影带着一身风尘与寒气疾步走来。
顾沉一眼就看到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尤其是林念州攥着林满手腕的那个动作。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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