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深夜。
香港,这座即将迎来命运转折的东方之珠,正沉浸在一种近乎沸腾的喧嚣与期待之中。霓虹灯比往日更加璀璨,街头巷尾挤满了人群,电视直播信号覆盖全港每一个角落。然而,在这片属于人类的历史性狂欢之下,一种冰冷、古老、且非人的悸动,正沿着城市钢铁与混凝土的脉络,悄然搏动。
o记临时成立的“异常现象应对小组”指挥部,设在离主权交接仪式主会场不远的一处废弃仓库内。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灰尘和紧绷的神经气味。陈浩南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山鸡留下的那枚“罗盘义眼”,义眼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转动,投射出只有他能看到的、扭曲的齿轮状光影。
风叔——那位穿越时空而来的茅山道士,如今穿着混搭了道袍元素与防护服的奇异装束,正对着一个由铜钱、电路板和几根锈蚀齿轮组成的临时法坛念念有词。他的眉头紧锁,汗水沿着额角滑落。
“不对……完全不对!”风叔猛地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整个港岛的‘气’都在往湾仔汇聚,但不是龙气,是……是死气!钢铁的死气!那仪式场地下面,有东西要出来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低沉、规律、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锵……嗡……锵……”*声,穿透了仓库的隔音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那不是音乐,不是机械运转,更像是一台行星般巨大的钢铁怪物在缓慢咀嚼着岩石与灵魂。
“来源!声音来源在哪里?”黄志诚督察对着通讯器低吼,他脸上的皱纹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更深了。
通讯器里传来技术组带着杂音和恐惧的回应:“长官……信号分析……来源定位在……主会场,那根即将升起国旗的旗杆内部!”
仓库内一片死寂。国旗旗杆?象征着主权与尊严的旗杆,内部传来了亵渎的齿轮咬合声?
风叔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扑到仓库唯一的破旧窗户前,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会场。他的手指快速掐算,嘴唇哆嗦着,最终,一个绝望而清晰的结论从他齿缝间挤了出来:
“错了……我们都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主权交接仪式……这是一个降神祭坛!一个以整个香港的运势和七百万人的注意力为祭品,唤醒‘锈蚀之主’的终极祭坛!”
为了验证这疯狂的猜想,小组决定分散确认全港状况。
陈浩南骑着机车,载着三元,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当他们靠近维多利亚港时,一股浓烈、呛鼻的柴油味扑面而来。三元指着海面,声音发颤:“浩南……你看海水!”
原本在霓虹映照下波光粼粼的维港海面,此刻竟变得粘稠、黝黑,反射着不祥的油光。海水,变成了柴油。巨大的邮轮如同陷入沥青沼泽,徒劳地鸣着汽笛。海面上,偶尔有巨大的、覆盖着藤壶与锈迹的金属管道短暂浮出,又缓缓沉下,仿佛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器官。
与此同时,留守指挥部的黄志诚接到了遍布全港的报告。
“长官!中环所有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影像异常!”
黄志诚冲到监视器前,只见传回的画面里,中银大厦那标志性的玻璃表面,不再映照出香港的夜空和灯光,而是清晰地显现出一座庞大、扭曲、由生锈金属和蠕动血肉构成的倒影城市——拉莱耶!那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尖塔,那缓缓转动的巨型齿轮,那在阴影中滑行的不可名状之物,就那样诡异地叠加在现代都市的天际线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公共显示屏、个人电脑、乃至行人手腕上的电子表,数字在同一时刻跳变,然后凝固——3:33。仿佛整个城市的时间,都被拖入了一个永恒的、属于邪神的时刻。
“全港……异变开始了。”黄志诚喃喃自语,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仓库门被推开,满身油污的黄启发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刚刚从九龙城寨的方向逃回来。 “城寨……城寨地底那东西醒了!十三楼……那部该死的升降机直通地底,它在吸收能量,旗杆那里的声音是心跳,这里是血管!”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主会场旗杆是“心脏”和“祭坛核心”,维港柴油海是“血液”,中银大厦倒影是“幻象显现”,而九龙城寨地底的机械血肉迷宫,才是“锈蚀之主”真正本体降临的通道和温床!
“必须切断通道!”风叔斩钉截铁,“在主权交接仪式完成,也就是降神仪式最关键时刻之前,炸掉城寨那部升降机,或许能暂时阻隔祂的吸收,为我们争取时间!”
计划迅速制定。最危险的任务,是有人必须深入已经高度异化的城寨十三楼,手动启动高能炸药,因为远程信号在强大的锈蚀力场下已经完全失效。这意味着,启动者几乎不可能在爆炸前逃离。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身影站了出来。
是黄启发。这个平日里总是带着点喜剧色彩、被同僚戏称为“软饭王”的老警察,此刻脸上却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和决然。
“我去吧。”他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熟悉那里,我刚从那边回来。而且……”他顿了顿,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个女……以后就靠你们帮忙照看下。”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情告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黄启发默默检查着起爆器,将防护服的拉链拉到顶。在最后踏入通往城寨的运输车之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老旧的、贴着卡通贴纸的便携式摄像机。
“帮我……录段话俾阿女。”他把摄像机递给离他最近的陈浩南。
陈浩南默默接过,按下了录制键。仓库昏暗的灯光下,黄启发整理了一下衣领,对着镜头,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阿女,老豆呢,要去执行一个好重要嘅任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港人特有的那种硬撑的温柔,“你以后要乖,要听妈咪话,努力读书,唔好学老豆咁无出息……”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摄像机取景屏里的画面,突然开始剧烈地抖动、闪烁,黄启发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紧接着,屏幕完全被黑白雪花覆盖,一阵熟悉的、属于旧时代的老式广播音效突兀地响起。
雪花散去,屏幕上出现的,不再是仓库里的黄启发,而是一段清晰无比、却绝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历史影像资料!
画面是黑白的,颗粒感很重。场景似乎是七十年代的港督府门外,一群穿着旧式西装或衬衫的人聚集着,神情严肃。镜头推近,一个熟悉的、年轻许多的身影站在人群前方,正在慷慨激昂地发言——那是1974年,廉政公署成立时的历史画面!而那个发言的年轻人,眉眼间竟与眼前的黄启发有着七八分相似!
“我哋在此宣誓,”画面里的年轻人声音透过时空传来,带着历史的回响,“坚决打击贪污,维护香港法治与公义!”
这突兀插入的历史片段,与此刻黄启发赴死的决绝,形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跨越时空的悲壮呼应。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提醒着所有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为了法治还是为了生存,总有些人,需要为了某种信念,走向注定的牺牲。
黑白影像持续了大约十秒,然后猛地消失,摄像机恢复了正常,画面里依然是仓库中一脸错愕的黄启发。
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围,似乎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最终,他只是对着镜头,轻声而快速地说完了最后一句:“阿女,老豆爱你。”
他关闭了摄像机,递给陈浩南,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登上了那辆注定通往毁灭的运输车。引擎轰鸣,车辆驶入被霓虹与黑暗共同笼罩的街道,远方,主权交接仪式的倒计时钟,正无情地走向零点。
仓库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窗外,是正在被锈蚀与疯狂吞噬的香港回归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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