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风裹着暖烘烘的气,吹得院外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豆宝搬了个竹凳坐在树荫里,看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金网,像谁把星星剪碎了,撒在青砖上。
“别在树底下看书,伤眼睛。”娘端着针线笸箩走出来,里面堆着待缝的鞋底,“来帮我穿根线,这针鼻太小,我眼神不济了。”她往槐树下的石桌上铺了块粗布,“趁着日头好,把这几双鞋纳完,入夏穿正好。”
沈爷爷的竹杖“笃笃”敲在巷口的青石板上,比往常慢了些。他肩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拎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些刚摘的桑葚,紫黑的果子上还挂着水珠,看着就甜。“给丫头解馋,”他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桑葚的甜香混着槐花香,在空气里漫开来,“这桑葚得趁鲜吃,放久了就酸了。”
豆宝捏起一颗桑葚放进嘴里,紫汁立刻染紫了舌尖,甜得带着点微酸,像把初夏的滋味,悄悄含在了嘴里。“爷爷,槐树花都落了,”她指着满地的白瓣,“前儿还像下雪似的。”
“落了才好,”沈爷爷坐在竹凳上,摇着蒲扇,“花落后才结槐米,晒干了泡茶,能清火气。”他看着槐树枝桠间的鸟窝,“你看那麻雀,把窝搭在最粗的枝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会找地方呢。”
爹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裤脚沾着些湿泥。“南坡的麦子开始灌浆了,”他把锄头靠在墙上,接过娘递来的毛巾擦脸,“得去堰上看看水,别让田埂漏了,不然麦粒不饱满。”他指着老槐树,“这树的荫量真够大,中午在地头歇脚,要是有这么棵树就好了。”
槐花香还没散尽,混着新麦的清香,往人鼻孔里钻。豆宝捡起片落在石桌上的槐叶,脉络清晰得像幅小画,她忽然想起沈爷爷说的,树的影子是跟着日头转的,就像日子,看似重复,其实每天都在挪新的位置。
晌午的日头最烈,槐影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块墨色的补丁。娘把针线笸箩往屋里收,“这时候的日头能晒脱皮,”她往灶间走,“我煮了绿豆汤,冰镇在井里,等下捞上来喝,解解暑气。”
沈爷爷靠在竹椅上打盹,蒲扇还在手里摇着,节奏慢得像他的呼吸。豆宝蹲在他脚边,看蚂蚁顺着他的裤脚往上爬,搬运着掉在地上的桑葚渣,忙得团团转。槐叶的影子落在沈爷爷的白头发上,像撒了把碎绿,把银丝染得有了生气。
“爷爷,您说槐树活了多少年了?”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裤角,怕惊醒了他。
沈爷爷睁开眼,笑了:“比我岁数大,你太爷爷年轻时就有这棵树了。”他往树上指了指,“你看那最粗的枝桠,以前你爹总在上面掏鸟窝,摔下来好几次,都被我接住了。”
豆宝想象着爹小时候的样子,爬在槐树上,像只小猴子,沈爷爷在树下张着胳膊护着,心里忽然暖暖的。这老槐树,怕是记得村里所有人的童年,记得谁爬过它的枝,谁捡过它的花,谁在它的荫凉里,吃过一碗冰镇的绿豆汤。
日头偏西时,槐影又慢慢铺开,像块浸了水的墨,在地上晕开大片的凉。娘从井里捞出绿豆汤,陶碗外壁凝着层水珠,“滴答滴答”落在石桌上,像谁在数着时辰。“叔,快喝,冰得牙都酸了。”她往沈爷爷碗里放了勺红糖,“您胃不好,少喝点冰的。”
绿豆汤的清甘混着红糖的甜,在舌尖漫开来,把暑气都浇得透透的。沈爷爷喝着汤,看着槐树上归巢的麻雀,忽然说:“等槐米收了,给你做个香囊,挂在床头,能安神。”
豆宝摸着石桌上的槐叶,边缘已经有些发脆,却还带着股清苦的香。她忽然觉得,这老槐树就像位沉默的老人,不声不响地站着,用荫凉护着院里的人,用花香甜着日子,用年轮记着村里的故事,一年又一年,把平凡的日子,都荫蔽得踏踏实实的。
沈爷爷要走时,娘往他竹篮里装了碗绿豆汤,“回去热乎着喝,”她说着,把刚纳好的布鞋往他手里塞,“新做的单鞋,您试试合脚不。”
竹杖点地的“笃笃”声,和槐叶的“沙沙”声,在巷子里凑成了温柔的调子。豆宝站在槐树下,看沈爷爷的背影被槐影拉得老长,竹篮里的绿豆汤还冒着丝丝凉气,像带着这满院的清荫,往远处去了。
夜里,她躺在床头,闻着窗外飘来的槐叶香,混着灶间的柴火味,心里静得像潭水。月光透过槐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像谁在夜里,用银线织着件清凉的衣裳。豆宝笑着翻了个身,明天,得去捡些槐米,好让沈爷爷早点做成香囊,把这初夏的清宁,都藏进布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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