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竹来叫林小满摘青枣的那天,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挂在枣叶上,像撒了层碎银。他站在院门外喊了声“小满”,就见厨房的灯“啪”地亮了,紧接着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多半是她慌着找鞋,又踢翻了板凳。
“来了来了。”林小满扎着歪歪扭扭的辫子跑出来,手里还攥着个搪瓷碗,碗边磕掉了块瓷,露出底下的铁色。“我奶说用这碗装枣,不容易磕坏。”她把碗往竹篮里一塞,辫子梢沾着片南瓜干,是昨天晒时不小心蹭上的,倒像别了朵黄灿灿的小花。
后坡的青枣树长得疯,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到半空中,低处的枣子早被村里孩子摘光了,剩下的都挂在高处,青中透红,看着就脆甜。沈青竹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抓住粗枝往上爬,树干抖得厉害,惊得露水“簌簌”往下掉,落了林小满一脖子。
“小心点!”她仰着头喊,手里的搪瓷碗举得高高的,“够不着就别逞强,咱摘底下的就行。”
“没事。”沈青竹的声音从枝叶间传下来,带着点喘,“这棵树我小时候爬过,熟得很。”话音刚落,“啪嗒”一声,颗红透的青枣掉下来,正好砸在林小满举着的搪瓷碗里,发出清脆的响。
“接着。”他在树上喊,枣子接二连三地往下掉,有的砸在碗里,有的滚进草丛。林小满追着滚远的枣子跑,鞋上沾了露水,湿了大半,却笑得比枣子还甜。她把捡来的枣子往碗里塞,碗沿的缺口磕着掌心,有点疼,却舍不得换个篮子——这碗是她娘留下的,当年娘就是用它给爹送午饭,如今磕了角,倒成了家里最金贵的物件。
“够了够了,”林小满仰得脖子发酸,“再摘就装不下了。”沈青竹这才抱着树干滑下来,裤腿勾破了个洞,沾着片枣叶,脸上却挂着笑,伸手往竹篮里一掏,摸出颗最大的枣子,在衣角蹭了蹭就往她手里塞:“尝尝,这颗准甜。”
林小满咬了口,脆生生的甜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核小肉厚,果然比底下的甜上三分。“你咋知道这颗甜?”她含糊着问,舌头还在舔嘴角的汁水。
“红透的枣子都往太阳地里凑,”沈青竹指着树顶最亮的那块枝桠,“瞧见没?就那片叶子底下的,天天晒太阳,能不甜吗?”他说着又爬上树,专挑向阳的枝桠摘,摘够了就往碗里扔,搪瓷碗“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像在唱支热闹的歌。
等下了树,竹篮里的搪瓷碗已经堆得冒了尖,青红相间的枣子挤在一起,把磕坏的碗沿都遮得严严实实。林小满小心翼翼地把碗抱在怀里,像揣着个宝贝,生怕枣子滚出来。“这碗装枣子,果然不掉皮。”她摸着碗边的缺口,忽然想起娘当年也是这样,用这碗给爹装过炒花生、装过煮毛豆,碗沿的缺口就是爹当年抢着吃时,被胡茬刮坏的。
“你在想啥?”沈青竹见她愣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啥,”林小满把碗往怀里紧了紧,“就是觉得,这碗装啥都香。”她抬头看了看沈青竹,他正低头拍裤子上的土,勾破的裤洞露着块晒成麦色的皮肤,倒比枣子还透着股结实的劲儿。“回去我用这碗给你装南瓜干,”她忽然说,声音有点轻,“上次晒的快好了,拌点甘草粉,甜丝丝的。”
沈青竹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可等着。”他帮她拎起竹篮,看她怀里抱着搪瓷碗,走得小心翼翼,忽然觉得,这磕了角的旧碗里装着的,好像不只是青枣,还有些比枣子更甜的东西,在晨露里闪着光,悄悄往心里钻。
快到村口时,碰见挑着担子的王大爷,看见林小满怀里的搪瓷碗就乐了:“哟,你娘那碗还在用呢?当年你爹用这碗给你娘送过槐花蜜,还是我帮着摘的槐花呢。”他往碗里瞅了瞅,指着颗半红的枣子,“这颗我认识,长在最歪的那根枝桠上,当年你娘总说,歪枝上的果子更懂事,知道往甜里长。”
林小满听得脸红,怀里的搪瓷碗好像突然沉了些,碗沿的缺口硌着掌心,却不疼了,反倒有点暖暖的。她偷偷看了眼沈青竹,他正低头笑,阳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金粉,看得她心里忽然有点慌,赶紧低头看碗里的枣子,却发现最上面那颗,正是沈青竹特意摘的向阳红枣,正安安稳稳地躺在碗中央,把那个磕坏的角衬得一点都不显眼了。
回到家,林小满把枣子倒进竹匾,独独把那颗最大的红枣留在搪瓷碗里,摆在灶台最显眼的地方。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碗上,把枣子照得透亮,好像连碗沿的缺口都被这暖意熨得柔和了许多。她摸出晒好的南瓜干,用剪刀剪成小块,拌上甘草粉,小心翼翼地装进搪瓷碗里,果然像娘说的那样,旧碗装东西,总比新碗多着点说不出的香。
傍晚沈青竹来取南瓜干时,林小满把搪瓷碗往他手里递,碗沿的缺口正好对着他的指尖,他却接得稳稳的,一点没嫌这碗旧。“真香,”他捏起块南瓜干放进嘴里,眼睛眯成了条缝,“比镇上买的还好吃。”
林小满看着他用这磕了角的碗吃南瓜干,忽然觉得,这碗里装过的不只是吃食,还有一辈辈传下来的暖,像青枣一样,在太阳底下悄悄甜透了心。而现在,这暖好像又要长出新的枝桠,顺着碗沿的缺口,往更远的日子里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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