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浓坐在褚攸宁病床前的一把折叠椅上,举着手机,饶有兴致的学习褚攸宁刚刚替她安装好的“国家通用手语词典” App。
红色背景简洁明了,用户操作界面显然与常见的App风格不同,却又总结不出具体哪里不同。
褚攸宁打字的速度很快,给李医生发着面对面的讯息:[你之前学的
家庭
手势不太对,不是双手搭屋顶,是掌心相对,指尖朝上,像App上演示的那样。]
放下手机,褚攸宁双手在胸前比划出一个对称的菱形,腕间的绷带随着动作轻轻拧动,拧出来一簇微皱的眉头。
李意浓盯着她的手势,突然想起在病号餐厅,后厨的噪音让自己皱眉时,褚攸宁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此刻两人相隔不过半米,能清楚看到对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也能看清楚褚攸宁对胳膊上将伴随一生的伤痕并没有对聋哑的缺憾那样习以为常。
褚攸宁的耳根微微发红,指尖在手机上快速滑动,调出“感谢”的标准演示视频。视频里的手语老师,手掌抚过胸口,指尖轻点锁骨下方,比李医生之前用的动作更规范也更温柔。
李意浓认真的跟着练了两遍,随口嘟囔:“我之前简化了,正规手势要触碰到这里。”
褚攸宁忽然伸手,指尖在李意浓的锁骨下方轻轻点了一下,像蝴蝶翅膀掠过水面,迅速缩回手时,腕间绷带拧得她猛疼几下。
两人同时僵住,李意浓感觉被触碰的地方泛起一阵细微的麻痒,比给患者做皮试时的触感更令人心慌。
褚攸宁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指尖还留着刚才触碰时的温度,赶紧拿起手机发讯息:[我就是想告诉你正确的位置在哪里。]
李意浓很释然的笑了笑:“我上学那会儿,做义工时跟着社团老师学的手语好像和这个App上有明显的区别。”
褚攸宁又拿起手机:[App里是国家正式发布的“普通话手语”,你之前学的是“生活手语”。每个地区、每个年龄段的人,学到的生活手语都不一样,很混乱,所以才有了普通话手语。]
李意浓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难免有些好奇:“像方言一样吗?不同的生活手语之间差异大吗?”
褚攸宁:[和方言的差异一样。]
歪着脑袋想了2秒,褚攸宁又开始发讯息:[比如太原、天津两个地方的生活手语差异,和这两个地方的方言口音差异一样明显,但是又一样不耽误理解彼此的意思。]
没忍住,李意浓无奈的笑出声来。
感觉氛围已经轻松到了比较理想的状态,李意浓选择加入到患者的沟通方式,发起面对面的讯息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大概心里猜到了李医生想问什么,褚攸宁努力的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点点头,打出手语:〖那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公平交换。〗
知道褚攸宁可以毫无障碍的读懂唇语,李意浓把手机放下,放慢语速:“你是天生的聋哑吗?”
很显然,这个问题不是褚攸宁刚才猜到的那个,反而让她有些没心理准备,打字的时候脸上有些庆幸:[我很小的时候能听见,也会说话。3岁那年得了流行性脑脊髓膜炎,耽误了最佳治疗期。]
一个不留神,李意浓没有控制住自己,流露出残疾人不是很喜欢的那种同情表情:“流脑导致失聪的比例确实不低……然后你就渐渐丧失了语言能力吗?”
嘴巴闭得更紧了一些,褚攸宁点点头。
(原因详见作者有话说。因为李医生是医生,这里就不让她俩展开讲了。)
一个更为残酷的问题,2个小时前在餐厅里李意浓肯定不好意思问,但是现在她却毫不迟疑的问出了口:“3岁失聪的话,只要在5岁前进行语言功能干预治疗,还是有机会培养起开口说话的能力!这种干预治疗虽然很贵,但你家里看起来应该能负担治疗费用啊!你父母为什么任由你丧失掉语言能力呢?”
从来没有向身边的人倾诉过对父母的埋怨,褚攸宁今天却丝毫没有回避这个话题,耐心的在手机里打出很长很长的讯息:[4岁那年,我奶奶从老家来北京,专程为着每天带我去语言矫正中心做干预治疗。我爸妈工作很忙,没办法天天带我去。那时候妈妈和奶奶的关系很不好,同住一个屋檐下,每隔几天就会大吵一架。奶奶把我的事情看做是最要紧的事情,不管和妈妈相处着有多困难,都从来没动过回老家的念头。
起初是有些效果的,但是我每次在家里和奶奶练习说话的时候,妈妈都听不下去。有一天,妈妈实在忍无可忍,冲到奶奶面前大喊大叫。我那时候还没学唇语,不知道妈妈在喊些什么,只是不想看见她欺负奶奶,就过去扯妈妈的衣服。后来爸爸回家了,奶奶、爸爸、妈妈在客厅里谈了一整夜。第二天我睡醒,奶奶已经回老家去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矫正中心。
后来,我每次一开口说话,妈妈都会制止我,让我好好学手语就可以了。再后来,随着我慢慢长大,逐渐懂了妈妈当年为什么不许我再尝试开口说话,她嫌我发出来的声音很难听。其实哪怕失聪后能通过干预治疗保住讲话的能力,但发音也完全没有办法和普通人一样标准。用妈妈的话来形容,就是咿咿呀呀的,让人一听就烦躁。]
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向病床上抱膝而坐的姑娘,李意浓略带怒意的问:“你爸呢?你的事情就只有你妈一个人做决定吗?”
可能是关于爸爸的话过于简短,褚攸宁没有再发讯息,轻描淡写的打出手语:〖他好像不属于这个家。〗
李意浓站起来,很小心很仔细的检查着患者胳膊上的纱布:“哪怕不能讲话,疼的时候也可以叫出声来。你那天忍着剧痛,半点声音也没有……”
发现褚攸宁毫无反应,李意浓才反应过来,自己低着头检查纱布,嘴唇应该是没有被看到。
特意抬起头,脸正正的对着患者的脸,李意浓很认真的重新交待一遍医嘱:“哪怕不能讲话,疼的时候也可以叫出声来。”
褚攸宁:〖我的声音很难听……〗
李意浓:“强忍着不出声,疼痛会变得更疼痛。”
相视无语好一阵子,褚攸宁提醒李医生:〖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我可以问你问题了吗?〗
李意浓点点头。
褚攸宁:〖如果我不是聋哑人,是不是就可以被爱了?〗
李意浓:“爱你的人,不会介意。介意你的人,你没有必要看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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