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耳蜗正式开机后,李意浓每天会特意腾出至少1个小时的时间,陪攸宁做恢复训练,不管下班早还是下班晚,不管是抢救过肠子流了一地的患者,还是抢救过喝了除草剂的患者,都雷打不动。
最开始,她们的规则很简单。把一叠卡片在攸宁面前摆成扇形。每张卡片上都画着简单的物件,苹果是饱满的红,杯子是剔透的白,小猫的胡须用细黑线条勾得格外认真。
“我们从‘声音配对’开始。” 李意浓的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你听我念哪个词,就把对应的卡片推给我,好不好?”
褚攸宁点点头,手指在膝盖上蜷了蜷。人工耳蜗的外机贴着耳廓,塑料边缘被体温焐得温热。开机那天,她听见的第一声 “攸宁” 像团模糊的雾,可此刻李意浓的声音落进耳朵里,已经能辨出清晰的轮廓,像初春化雪时,溪水漫过鹅卵石的质感。
李意浓:“苹果。”
褚攸宁的目光在卡片上游移片刻,指尖落在画着苹果那张,轻轻往前一推。
“对了!真棒!”李意浓的语气,像位幼儿园的启蒙老师,也像位养了可爱女儿的年轻妈妈。
然而,并非所有训练都如此顺利。
在一次较为复杂的场景声音分辨训练中,李意浓播放了一段公园场景的音频,里面有孩子们的欢笑声、鸟鸣声、远处的汽车声,还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攸宁皱起眉头,满脑子困惑,她努力的分辨着,可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试过几次后,攸宁的眼眶渐渐红了,她猛的抬手捂住耳朵,用焦虑的眼神告诉姐姐 “我不行”。
李意浓吓得赶紧摁下手机音频暂停键,柔声安慰:“攸宁,别着急,这些声音确实很复杂,连我第一次听也觉得乱。我们慢慢来,一次听不清,就多听几次,你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进步很多了。”
说着,李意浓又重新摁下音频播放键,在每一种声音出现时,她都会用手语对攸宁解释。
〖这是孩子们的笑声,是不是很开心?〗
〖这是小鸟在唱歌,很悦耳。〗
〖这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听到了之后要注意躲避。〗
在李意浓耐心的引导下,褚攸宁慢慢放下手,再次尝试去分辨。虽然还是有些困难,但她很快平静下来,专注的倾听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褚攸宁的进步越来越明显。从这个月开始,为了帮攸宁更快适应连贯的语言节奏,李意浓开始带着她看电影,让她边听台词边看画面和字幕。
周末,李医生选的是普通话配音版的《异形》,原因很简单,台词量不大,长句子不多,译制腔语速比国产片要更慢。至于剧情,李医生并没做过详细的了解,只是听简佳说蛮好看。
屏幕的光忽明忽暗,飞船的金属管道在镜头里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当那个黏腻滑溜的生物猛的从宇航员胸腔里破体而出时,血浆溅在舱壁上,配音演员的惊叫声尖锐得像玻璃碎裂。李意浓没防备,吓得 “呀” 一声喊,手里的抱枕差点掉在地上,整个人下意识往攸宁身边缩了缩。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一阵极轻的、磕磕绊绊的声音,像巨大的齿轮第一次转动!
“别…… 别担…… 心…… 都…… 假……”
李意浓猛的转头。
攸宁的脸在屏幕光里显得有些发白,嘴唇还在微微哆嗦,显然也被画面惊到了,但她的眼睛却牢牢盯着姐姐,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剩下的字挤出来:“电…… 电影…… 假的……”
那声音又轻又钝,带着长时间不说话的滞涩,每个字都咬得含糊不清,像含着颗没化的糖,可落在李意浓耳里,却比任何清晰的话语都要震耳。
褚攸宁说完,立刻低下头,手指紧张的抠着沙发垫的边缘,耳朵尖红得要滴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了,那陌生又笨拙的调子,让她突然害怕起来,怕姐姐像妈妈一样会觉得难听,怕自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好。
李意浓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伸手轻轻拍着攸宁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攸宁,你刚才说话了?”
见攸宁怯怯的点头,李意浓又凑近了些,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你知道吗?你刚才那句话,比电影里所有台词都清楚。我一下子就听懂了!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她故意把 “清楚” 两个字说得格外重,指尖轻轻捏了捏攸宁的脸颊:“以后多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褚攸宁愣住了,眼里的不安慢慢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雀跃。看着姐姐真诚的眼睛,试探着又张了张嘴,虽然没发出声音,嘴角却悄悄向上弯了弯。
为了奖励攸宁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张嘴说话,李意浓开开心心的下厨做可乐鸡翅。虽然上次的芳香排骨极其失败,但这次的可乐鸡翅肯定能成功,毕竟难度已经从三颗星降到了一颗星。
褚攸宁站在厨房门口,心情也跟着姐姐的心情一起格外好。抽油烟机 “嗡嗡” 转着,姐姐切土豆的 “哒哒” 声,锅里可乐烧沸的 “咕嘟” 声,都成了训练的一部分。
看着姐姐准备往锅里倒土豆块,攸宁赶紧走到燃气灶跟前,想表现表现,做个有眼色、能帮忙的人。揭开锅盖时,被喷涌而出的水蒸气扎扎实实吓了一跳,再次脱口而出: “烫……”
李意浓赶紧关了火,检查完手又去检查胳膊,检查完脸又去检查脖子:“烫哪了?”
摇摇头,褚攸宁慌忙打着手语:〖没有被烫到。〗
“两个要求。”李意浓打着灶火,把土豆块扔进锅里和鸡翅一起炖,盖上盖子:“第一个要求,以后我做饭的时候,你站门口看看就行了,别进来。第二个要求,以后在家里的时候,尽量不要用手语,更不能用手机打字,要用说话的方式和我沟通。”
褚攸宁想反对,刚准备比手语,又不得不把手放下去。准备按照姐姐的要求开口再给自己争取一段时间做缓冲,张了张嘴,也没说出话来。
李意浓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好像是不许她闪躲:“说不好,没关系。发音不准确,语序有问题,句子不连贯,这些都完全没关系。只要你肯说,我就一定能听懂。等你对自己说话的能力有自信了,再出去对着别人说。在家里不用等,能多说就多说,训练效果是训练时长的几何倍数!”
那顿晚饭,李意浓开心极了,她听见准女友说“有点咸,鸡翅”,还听到准女友说“下次,放整瓶,可乐,好吃”,甚至听到准女友说“再试试,排骨,行不行”。
夜深人静,可乐鸡翅的香味,洗碗时相互逗趣的笑声,都已经从这间房子里散去。李意浓照例陪着准女友进卧室睡觉,确切的说,自从那天攸宁被噩梦惊醒后,李意浓每天晚上都要守着她睡安稳了才回自己的卧室。
“今天我们读几页这本书。” 李意浓靠在床头,手里捧着本封面素净的小说,书名叫《青瓦与海》。
书页翻动的 “哗啦” 声,她平缓的朗读声,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在卧室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她读得很慢,遇到长句会刻意停顿,让攸宁有时间在脑子里消化。书里写着一个在海边小城长大的姑娘,如何在青瓦巷弄里收藏四季的声音。
春雨打在石板路上的 “滴答”,夏日海风卷过窗棂的 “呜呜”,秋蝉藏在桂树里的 “嘶鸣”,冬雪落在屋檐的 “簌簌”。
褚攸宁一只手攥着姐姐的衣角。听到 “姑娘把海螺贴在耳边,听见了很远的浪” 时,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模仿那个动作。听到 “巷口的老钟敲了五下,铁匠铺的打铁声刚好停了” 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盯着秒针没多一会儿就困了。
章节读完,李意浓低头,视线从书页转移到身边,发现攸宁已经睡着了,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李意浓小心的帮攸宁把人工耳蜗外机从耳朵上摘下来,又顺手揉了揉那块一直被磁吸处理器压住的头皮。黑暗里,她能听见攸宁均匀的呼吸声。
从一片混沌到能辨出心跳,从害怕声响到主动倾听,这两个月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慢得让人心急,却又在每个清晨醒来时,都能看见新的光亮。
轻轻摸了摸攸宁的右耳廓,李意浓心里软得像化开的糖。原来让一个人重新听见世界,不是教会她分辨声音,而是让她知道,无论多陌生的声响里,都藏着有人在身边的安稳。
褚攸宁嘴里的句子越说越长,却从来没有说过“李意浓”三个字,因为她觉得这三个字自带殊胜感,必须要等到自己的发音完全标准了才配说。
李意浓也没有催促过准女友叫自己的名字,因为她答应过人家“如果右侧可以装人工耳蜗,我就等你学会叫我名字的那天告诉你”。
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李意浓打开正在充电的手机,本来想看看明天的天气,却意外的看见一条短信通知,银行卡里有笔8000元的进账,转钱的人叫郭栋。
满头雾水,点开聊天App里的未读讯息……
乌龙:[论文发表了,只能把你写成第二作者,不好意思,略作补偿。]
李意浓:[郭栋是谁?]
乌龙:[看你一直没回讯息,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乌龙:[郭栋是我姐夫。安全。]
系统提示:[乌龙撤回一条讯息。]
系统提示:[李意浓撤回一条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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