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暮色漫进乾清宫,鎏金铜灯已燃起了光晕。
朱元璋捏着竹筷的手悬在半空,目光扫过案上蒸腾的热气,落在朱允熥脸上。朱允熥刚从江滩回来,鼻尖还沾着点泥灰,没听见问话,放下碗盏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在粗陶碗沿划了半圈。
朱元璋:。“允熥,咱当年在濠州,见着地主家的儿子打死佃户,直接扏尸荒野。那时候就想着,将来手里有了刀,定要把这些杂碎全砍了喂狗。”他指尖摩挲着盏沿的冰裂纹,“刘逢吉父子,你请咱放过,终有?有一天还会作恶。”
朱允熥:“皇爷爷不是还答应了你饿他们一命?皇爷爷的刀,斩的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恶。斩了他们,像砍断一根,
了虫的枝桠,看着痛快,可藏在树心里的蛀虫,未必能看见。”
“让他儿子去驿站干杂活,让刘逢吉去江滩拾铁件,”朱允熥抬眼时,眸子里?的光比灯烛更烈,“是要让他们亲眼看看,百姓的肩膀扛得起多少重量,亲手摸摸,铁器上的锈有多硌手。这比一刀下去,更能让后来人怕。”
马皇后忽然笑了,伸手将朱允熥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指尖触到少年微烫的耳廓。“这孩子,心思比绣娘的针还细。”她转向朱重八,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你杀贪官,是斩草除根;允熥留他们一命,是想让这根上发点新绿”
朱重八盯着案上的炖肉,肉香混着酒气漫上来,倒让他想起鄱阳湖大战时,在芦苇荡里啃过的冻硬的麦饼。“新绿?”他哼了一声,却没带多少戾气,“这天下的道理,从来不是靠劝出来的。得让他们疼到骨子里,才知道血是热的,规矩是硬的。”
“皇爷爷说得是。”朱允熥点头,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可疼有两种。一种是刀割的疼,过了就忘了;一种是磨出来的疼,能在骨头上刻字。”他看向朱雄英,“大哥你说,是刻在骨头上的字记得牢,还是溅在地上的血记得牢?”
朱雄英放下筷子,认真想了想:“去年跟着皇爷爷去农田,看老农弯腰插秧,累得直不起腰,那模样我到现在都记得。可前儿看斩贪官,血溅了一靴子,现在倒快忘了。”
暖阁里静了片刻,只有铜炉里的炭火偶尔“噼啪”一声。马皇后给朱重八续了杯酒,酒液在盏里晃出细碎的光。“重八,”她轻声道,“你当年举事,是为了让百姓能吃饱饭、站直腰。现在孩子们想着,怎么让吃饱饭的百姓,能把腰挺得更直些。”
朱重八端起酒盏,仰头饮尽,酒液滑过喉咙的声响在暖阁里格外清晰。他看着朱允熥,少年脸上没有丝毫怯懦,眼里的光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在皇觉寺里,望着星空发誓要改天换日的模样,却又多了几分自己没有的温软。
“你想让那九个字刻在他们骨头上?”朱元璋问道。”
“是。”朱允熥答得干脆,“也想刻在所有当官的骨头上。让他们知道,百姓的力气不是草芥,朝廷的法度不是摆设。”
朱雄英忽然笑了,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那等刘侍郎儿子从驿站回来,我陪你去考他。要是写不出来,就罚他再去干三个月。”
“好。”朱允熥应着,眼里的光更亮了。
马皇后看着两个孩子,又看了看朱重八,忽然觉得案上的炖肉格外香。她夹起一块,放进朱重八碗里:“快吃吧,肉要凉了。孩子们长大了,有他们的想法,是好事。”
“好。”朱允熥应着,眼里的光更亮了。
马皇后看着两个孩子,又看了看朱重八,忽然觉得案上的炖肉格外香。她夹起一块,放进朱重八碗里:“快吃吧,肉要凉了。孩子们长大了,有他们的想法,是好事。”
饭后,俩兄弟。
走啦走啦!”朱允熥拽着衣角往前蹿,袍子扫过回廊的栏杆,带起一阵风。
朱雄英手里捏着本没看完的《孙子兵法》,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忍不住念叨:“慢点跑,当心摔着——母妃又要念叨。”
怕啥!”朱允熥猛地刹住脚,转过身冲他做了个鬼脸。舌头一吐,转身就往东边跑,袍子下摆扫过回廊的花盆,带得几瓣月季落下来。他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像只刚挣脱束缚的小兽,廊下的地砖被踩得“噔噔”响。
“殿下慢些!当心脚下!”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备用的帕子和小袄,跑得上气不接,却不敢落下半步。有个小太监跑得急了,差点被门槛绊倒,踉跄着扶住廊柱,望着朱允熥已经跑出老远的背影,急得直跺脚:“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要是摔了,奴才可怎么交代哟!”
另一边,朱雄英缓步走到回廊尽头。那里早有一顶青呢小轿候着,轿夫们垂手侍立,连呼吸都放轻了。他抬手拂了拂袍角,动作从容不迫,刚迈出一步,旁边的太监就赶紧上前,想扶他上轿,却被他轻轻避开。
“不必。”朱雄英声音平稳,自己撩开轿帘坐了进去。轿身很稳,几乎感觉不到晃动,他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方才在饭桌上听的那些朝政议论,还在脑子里打转。
轿子缓缓往东宫去,隔着轿帘,隐约能听见远处朱允熥的笑声和太监们的呼喊。朱雄英眼皮动了动,嘴角却没什么波澜——他自小就被当成大明第三代皇帝培养,学的是“坐有坐相,行有行止”,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就像这轿子,朱允熥宁愿跑腿也不肯坐,他却得习惯,因为将来有一天,他要坐的,是比这更重、更沉的龙辇,每一步都得踩在规矩里,不能有半分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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