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太仓前“格物自证台”的山呼海啸尚未散尽,那“腐粮引”镜下真容带来的震撼与愤怒仍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激荡,一份沾着泥泞、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九幽寒风,直扑东宫!
朱高炽展开军报,小小的手指瞬间绷紧。字迹潦草,力透纸背,带着边军特有的粗粝与惊惶:
“太子殿下钧鉴!大同镇急报!瓦剌残部月前犯边,游击将军周世雄率轻骑追剿于野狐岭北麓荒原,大破之!斩首百余,余寇溃散!然…大军归营后,异变陡生!先是数名斥候突发高热,咳血不止,肌肤现黑紫斑块,两日内毙命!军医按‘卸甲风’(古代对不明原因高热的统称)治之无效!旋即,同帐袍泽接连病倒,症状如出一辙!高热、咳血、黑斑蔓延、速死!营中恐慌蔓延,言此乃瓦剌巫术所降‘血瘟’!旬日之间,病者已逾三百,死者近百!疫情仍在蔓延!大同镇城门已闭,隔绝内外!总兵王真泣血上奏,恳请朝廷速遣良医,扑灭此‘血瘟’,否则…边军危矣!九边危矣!”
“血瘟…”朱高炽放下军报,清澈的眼底瞬间凝起前所未有的冰寒。这绝非寻常边疾!高热、咳血、黑斑、速死、人传人…每一项特征,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鼠疫!这在中古时代被称为“黑死病”的恶魔,一旦在军队这种人口密集之地爆发,其毁灭力远胜千军万马!更可怕的是,大同乃九边重镇,若疫情失控,沿长城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传李时珍!王徵!兵部尚书金忠!速至东宫!”朱高炽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东宫议事偏殿,气氛凝重如铅。鲸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几张异常严峻的脸庞。
李时珍逐字逐句读完军报,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恐惧与凝重交织翻涌:“殿下!此症…极似古籍所载‘疙瘩瘟’、‘核瘟’!即…鼠疫!其凶险,远胜‘肺痨’、‘霍乱’!其源或在鼠、蚤!染者高热咳血,腋下、股间或生肿核(淋巴结肿大),继而黑斑遍体,速死!更可随飞沫、脓血,乃至…尸气传播!一人染疫,往往阖门死绝!若在军中爆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颤栗,“十室九空,非虚言!”
王徵的脸色同样煞白:“鼠疫…镜下观其‘疫虫’,当比‘霍乱弧虫’更凶!大同镇闭城隔绝,乃断臂求生!然若疫源不除,隔绝亦难持久!必须尽快查明真源,寻得阻断之法!否则,九边烽燧相连…”
兵部尚书金忠更是须发皆张,急声道:“殿下!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大同镇周边所有关隘、驿道!飞鸽传令九边各镇,严查自大同方向来者!凡有疑似症状,立行隔绝!更需严防死守,绝不可令一兵一卒、一商一旅携疫南返!否则,疫魔入关…天下板荡!”
朱高炽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清澈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决断:
“金尚书所言极是!即刻传令:着兵部、五军都督府,行文九边!大同镇方圆百里,划为‘绝疫区’!严密封锁!飞鸟不得出!凡自疫区南返者,无论官兵商旅,沿途州县就地设卡,严查隔离!敢有擅闯关卡、隐匿病情者,立斩!其家眷连坐!此令,以八百里加急发往九边及沿途督抚!不得有误!”
旨意如冰,瞬间冻结了偏殿的空气。金忠肃然领命,匆匆而去。
“李院判,王学正!”朱高炽的目光转向两位格物院支柱,“‘血瘟’凶名,孤亦知之。然格物之眼,当洞其真形!‘青霉灵’破‘霍乱’、‘腐毒’之效,或可一试!然边关凶险,疫魔无情…”
“殿下!”李时珍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疫魔在前,岂容退缩?大同镇隔绝,消息断绝,疫虫真容不明,一切皆为纸上谈兵!臣请命!亲率疫病所精干‘防疫生’,携显微定真镜,星夜北上!入大同!镜下观疫虫,定其源!寻其路!更以‘青霉灵’试之!纵然九死一生,亦当为九边将士,搏一线生机!”
“臣附议!”王徵上前一步,斩钉截铁,“格物之道,岂能困守书斋?疫区即战场!镜即吾刃!臣愿随李院判同往!更需精于算学、营造之‘格物生’,勘验营房、仓廪、水源,寻疫源滋生之所!”
“准!”朱高炽没有丝毫犹豫,“李院判为‘钦命防疫总督’!王学正副之!携格物院疫病所、营造所精干三十人!东宫亲卫一百,锦衣卫五十随行护持!所需‘青霉灵’提萃液、防护罩袍、烈酒石灰等物,孤命工部、户部倾力支应!乘快马轻车,持东宫金牌,沿途关卡,不得阻拦!务必…以镜为眼,格物破疫!平安归来!”
就在李时珍、王徵一行带着决绝与微渺的希望,如同利箭般射向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北疆时,江南的余波却掀起了更险恶的浪涌。
金陵城,秦淮河畔一处名为“醉月轩”的临河酒楼雅间。窗外桨声灯影,窗内却烛火幽暗,气氛压抑。几名穿着绸缎、却面有忧色的江南粮商,正围着一个面容清癯、眼神却深如寒潭的老者。老者一身半旧青衫,气质儒雅,正是江南士林硕果仅存、以“理学隐逸”着称的大儒,顾宪成之侄,顾炎。
“…顾老,金万通倒了,赵副使被剐了!粮价被夏原吉那老狗强压下去,咱们…损失惨重啊!”一个粮商哭丧着脸。
“格物院…风头太盛了!自证台那一出,满城百姓都快把他们当神仙供着了!咱们…咱们还怎么…”
“慌什么!”顾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如同淬毒的银针,“金万通是蠢!用那等粗鄙的‘腐粮引’,授人以柄!‘血瘟’…天赐良机!”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眼神扫过窗外繁华的秦淮夜景,声音如同耳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血瘟’之凶,古籍斑斑!发于北地边军,更添凶煞!此乃兵戈杀伐之气,引动地底阴煞,瘟神降世!格物院那帮人,剖尸验脏,秽物入药,行逆天改命之术,早已触怒天地!此番‘血瘟’,便是上天降罚!首当其冲者,必是那亵渎人伦、妄图以妖镜窥天之格物院妖人!”
他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发动所有关系!联络北地故旧,尤其是大同镇周边州县的读书人、乡绅!散播流言:此‘血瘟’,乃格物院剖尸引动阴煞,秽药冲撞瘟神所致!李时珍、王徵此去,非为防疫,实乃以妖法献祭边军性命,平息天怒!更需…煽动大同镇内军民!格物院之人若至,其查验病尸、剖视肿核、镜下观邪之举,必引更大灾殃!唯有…焚尸!深埋!以香火禳之,方可平息瘟神之怒!”
“焚…焚尸?”粮商们倒吸一口冷气。
“不错!”顾炎眼中寒光一闪,“聚众!请愿!逼迫官府,将病亡者尸骸,尽数聚而焚之!深埋灰烬!绝不能让格物院的妖镜,靠近那些‘瘟神载体’!只要尸骸一焚,证据尽灭!格物院纵有百口,也难证其‘疫虫’之说!届时,‘血瘟’肆虐,边军死伤枕藉,罪魁祸首,便是那执意北上、触怒瘟神的李时珍!便是那妄图以妖镜格天的格物院!”
密谋在秦淮河的桨声灯影中流淌,带着比“腐粮引”更阴毒、更致命的算计。他们要借“血瘟”之威,煽动最原始的恐惧,以焚尸灭迹的愚昧之火,彻底焚毁格物院赖以存身的“实”理根基!
大同镇。
城门紧闭,死寂如墓。昔日喧嚣的军营,此刻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恐惧与恶臭之中。临时搭建的巨大“疠所”连绵,却挡不住那压抑的呻吟、剧烈的咳嗽和濒死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腐臭和焚烧艾草也掩盖不住的死亡气息。一车车覆盖着草席的尸体被沉默的士兵推出疠所,堆放在城西一片空旷的野地里,如同小山。野狗在远处徘徊,发出低沉的呜咽。
李时珍、王徵一行,在东宫亲卫和锦衣卫的严密护卫下,如同闯入地狱的异类,抵达了这座被死亡诅咒的边城。总兵王真亲自在城门内迎接,这位铁打的汉子,此刻眼窝深陷,胡茬杂乱,铠甲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可能是搬运病患沾染),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深切的悲怆。
“李大人!王大人!你们…总算来了!”王真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却又隐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疫魔…太凶了!一日之内,亡者数十!军心…快散了!”
李时珍和王徵看着眼前如同鬼域的景象,闻着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心沉到了谷底。他们顾不上寒暄,立刻下令:“速带我等去疠所!取最新病亡者尸骸!要未及处理的!”
然而,当他们赶到疠所旁的停尸场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数百名士兵和部分惊恐的民夫,在几个穿着半旧儒衫、手持“禳瘟符箓”的老者煽动下,正群情激愤地围着一堆堆新运来的尸体!他们举着火把,眼神狂热而恐惧,口中高喊着:
“焚尸!焚尸禳灾!”
“格物妖人来了!他们要剖尸引煞!瘟神要降更大的罚了!”
“不能让他们碰尸首!碰了全城都得死!”
“烧了!深埋!求瘟神开恩啊!”
人群疯狂地涌向尸堆,火把挥舞,眼看就要点燃那堆积如山的死亡!
“住手!”李时珍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穿透喧嚣!“尸骸乃疫源!焚之烟散,疫虫四逸!遗祸无穷!格物之镜,可照疫魔真容!寻得克制之法!尔等切莫受人蛊惑!”
“妖言惑众!”一个领头的老儒生跳上木箱,挥舞着符箓,声音尖利,“李时珍!尔等剖尸无数,秽药盈门,早已触怒天地!此番‘血瘟’,便是天罚!尔等不思忏悔,反欲再行亵渎之举,剖视瘟神载体!此乃取死之道!欲拉我大同满城军民陪葬!乡亲们!焚尸!深埋!绝不能让妖镜近身!瘟神息怒,方有一线生机!烧啊——!”
“烧啊!”
“烧!”
狂热和恐惧彻底压倒了理智!无数火把被狠狠掷向尸堆!干燥的草席瞬间被点燃!熊熊烈火夹杂着油脂燃烧的噼啪声和令人作呕的焦臭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不——!”李时珍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王徵脸色惨白,身体晃了晃!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些可能蕴藏着“血瘟”疫虫真容的最新尸骸,在愚昧的火焰中化为灰烬!更可怕的是,那冲天而起的浓烟,裹挟着无数未被杀死的疫虫孢子,随风飘散,如同无数死亡的种子,洒向城墙内外!
大同镇的焚尸之火,映红了北疆阴沉的天空。这愚昧的烈焰,不仅焚毁了追寻疫魔真容的希望,更可能打开了更恐怖的潘多拉魔盒。格物院的青锋,在边关凛冽的风中,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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