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九门紧闭。
沉重的千斤闸落下,如同巨兽合拢了吞噬生命的獠牙。冰冷的铁水沿着闸门缝隙浇灌而下,瞬间凝固,将这座千年帝都与外界彻底隔绝。阳光被高耸的城墙切割,投下巨大而压抑的阴影。城内,死寂如同粘稠的沥青,包裹着每一条街巷。往日的喧嚣鼎沸被彻底抽空,只剩下风穿过空荡街道的呜咽,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被刻意压低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哭泣。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生石灰燥烈、焚烧艾草的苦涩,以及…那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从各处临时疠所和堆积尸骸处飘散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腐臭。
五城兵马司和京营的士兵,如同黑色的蚁群,占据了每一个街口、巷尾。他们脸上蒙着厚厚的浸药布巾,只露出布满血丝、充满警惕与麻木的眼睛。长枪、刀盾、甚至闪着寒光的弩箭,指向任何敢于在坊门开启的短暂“放食”时间外踏出院落的活物。告示牌上,朱棣那“里甲连坐”、“聚众立斩”的朱红大字,如同凝固的血痂,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铁血威压。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比“血瘟”本身更迅速地侵蚀着每一个人。邻里相疑,亲人相防。昔日烟火相邻的街坊,此刻成了彼此眼中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囚笼。死亡的阴影下,人性被挤压得扭曲变形。
东宫,更是成了风暴的中心,死寂的漩涡。
重兵层层环绕,甲胄森严,刀剑出鞘的寒光映照着宫墙上冰冷的琉璃瓦。所有的宫人、侍卫,脸上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压抑的悲戚。寝殿内,浓重的药味混合着熏香,也无法驱散那股绝望的气息。龙榻上,朱高炽小小的身体在高热的折磨下微微抽搐,汗水浸透了明黄的锦被。那张清秀的脸庞此刻深陷在枕衾间,颧骨泛着病态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细微的、痛苦的呻吟。腋下,那初生的硬核虽被衣物遮掩,却如同一个不断搏动的毒瘤,每一次心跳都牵引着撕心裂肺的胀痛,提醒着死亡正在逼近。
朱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濒临爆发的火山,矗立在龙榻旁。玄色龙袍包裹着他紧绷的身躯,那握惯了刀剑、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大手,轻轻覆在儿子滚烫的额头上。指尖传来的灼热温度,如同最锋利的针,反复刺扎着他帝王的心防。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焚山净世时的睥睨与冷酷,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刻骨的心痛和…一丝被绝望逼至悬崖边缘的、几近疯狂的暴戾。
“炽儿…撑住…” 朱棣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个父亲最深沉的祈求。他俯下身,在儿子耳边低语,试图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李时珍…就快回来了…带着救命的药…撑住…”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朱高炽更加急促灼热的呼吸和那紧蹙眉头下无法言说的痛苦。
“陛下…” 夏原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沉重,“锦衣卫…查实,西城水门‘汇源仓’地下暗渠入口,昨夜发现人为撬动痕迹…内里…内里水源,恐已被…污染…”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言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心脏。又一个潜在的疫源!顾炎虽死,其遗毒如同附骨之蛆,仍在无声地扩散!
朱棣的身体猛地一僵!覆在儿子额头上的手,指关节瞬间捏得发白!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意和巨大无力的洪流,几乎要冲破他铁铸的意志!他缓缓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重兵封锁、死寂中酝酿着毁灭风暴的宫城,投向更远处升平里方向升起的、焚烧尸骸的滚滚黑烟。
“传旨…” 朱棣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深渊中碰撞,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可怕:
“命工部…再备猛火油三千桶!硝石、硫磺…翻倍!”
“命京营…再调投石机五十架!炮口…装满!”
“目标…”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象征着帝国心脏的宫阙群落,扫过那些被恐惧填满的街坊里巷,最终落回龙榻上儿子痛苦的小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巨兽的嘶吼,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与悲怆:
“目标——升平里!及周边…三里!不!五里!给朕…堆满!堆满火油硝石!”
“再给金陵城…三日!三日之内,若‘血瘟’扩散之兆不止!若炽儿…若炽儿高烧不退!”
“朕…便亲燃帝焰——”
“焚!城!净!世!”
“焚城净世!”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裹挟着地狱硫磺的惊雷,狠狠劈在奉天殿(临时军机房)每一个人的头顶!夏原吉眼前一黑,踉跄后退,扶住冰冷的殿柱才勉强站稳!金忠、柳升等武将也瞬间面色惨白!焚山净世,已是酷烈至极!焚城?!焚这大明帝都?!焚这百万生灵?!这…这已非帝王手段,而是…彻底的疯狂!是拉着整个帝国陪葬!
“陛下!三思啊陛下!” 夏原吉扑通跪倒,涕泗横流,声音泣血,“焚城易,民心尽失难收!金陵若焚,江南必乱!天下…天下板荡啊陛下!太子…太子尚在!李时珍已在归途!或有转机!或有转机啊!”
“转机?!” 朱棣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死死盯住夏原吉,“朕的炽儿!就在这龙榻上!被那阴沟里的毒虫啃噬!你告诉朕!转机在哪?!在太医院那些废物的汤药里?!还是在城外那越堆越高的尸山上?!三日!朕只给这金陵城三日!给朕的炽儿三日!三日之后…” 他指向窗外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城池,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
“若无‘灰烬’临城…”
“便以这百万血肉——”
“为朕的炽儿…殉葬!”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更绝望的死寂!帝心如焚,焚至癫狂!这倒悬于金陵城百万生灵头顶的焚城帝焰,其引信,竟系于龙榻上一个孩童的生死!系于那千里之外、正亡命南奔的…一线微渺灰烬!
通往金陵的官道,已被一种末世般的肃杀笼罩。
沿途州县,城门紧闭,关卡林立。士兵们脸上蒙着布巾,眼神警惕而恐惧,手中的刀枪弓弩对准任何试图靠近的活物。往日喧嚣的驿道,此刻死寂无声,只有风卷起尘土,打着旋儿掠过荒芜的田野。偶尔能看到被遗弃在路边的、覆盖着草席的尸骸,引来成群的乌鸦聒噪盘旋。
数辆包裹得严严实实、如同移动堡垒的马车,在滚滚烟尘中亡命疾驰!拉车的骏马口吐白沫,鼻孔喷着粗气,蹄铁踏在硬土路上发出沉闷急促的声响。车厢剧烈颠簸,如同怒海中的小舟。护卫的东宫亲卫和锦衣卫人人面色凝重,甲胄上布满征尘,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任何可疑的动静。
最中间的车厢内,颠簸最为剧烈。李时珍和王徵用身体死死抵住一个用粗麻绳固定在车厢地板上的厚重铜箱。箱内,是格物院的命脉,是金陵城的希望——拆解的显微定真镜,浓缩的“裂垒青锋”原液,厚厚的“灰烬疗法”图谱与名册。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铜箱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也撞击着两人疲惫不堪却紧绷如弦的神经。
“还有…还有多远?” 王徵脸色蜡黄,被颠簸折磨得几乎呕吐,声音干涩。
“过了前面…江浦…就是金陵地界了…” 李时珍透过车厢缝隙,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金陵城墙轮廓,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不熄的火焰,“快!再快!鞭子!给马加鞭!”
车夫闻言,狠狠一鞭抽下!拉车的健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速度再次提升!然而,就在马车即将冲过江浦县最后一道简陋哨卡时
“拦住他们!格物院的妖人!就是他们引来天罚!带来了血瘟!”
一声凄厉疯狂的嘶吼,如同鬼魅般从路旁枯黄的蒿草丛中炸响!
紧接着,数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却燃烧着绝望与疯狂火焰的流民,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挥舞着木棍、锄头,甚至石块,嚎叫着从草丛、土沟里冲了出来!他们显然是被“里甲连坐”逼得逃亡、又被瘟疫恐惧折磨得神志失常的可怜人!此刻,他们将所有对死亡的恐惧、对官府封锁的怨恨,全部倾泻在这几辆代表着“格物妖术”的马车之上!
“拦住他们!砸了他们的妖器!烧了他们的妖车!瘟神才会息怒!”
“不能让他们进城!他们会害死所有人!”
疯狂的呼喊伴随着雨点般的石块,狠狠砸在马车上!砰砰作响!一匹马被石块砸中眼睛,惨烈地嘶鸣着人立而起,带动整个车辕猛地一偏!
“保护车辆!” 锦衣卫小旗厉声嘶吼,拔刀出鞘!亲卫们立刻收缩阵型,刀光闪烁,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流民砍翻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干燥的黄土!
然而,流民的数量远超预期!更多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他们被死亡的恐惧彻底吞噬了理智,眼中只有那几辆象征着灾祸源头的马车!锄头狠狠砸向车轮!木棍疯狂地捅刺马匹!混乱中,几支浸了油的火箭被点燃,歪歪斜斜地射向马车的油毡顶棚!
“妖车!烧了妖车!” 疯狂的呐喊如同魔咒。
轰!一支火箭钉在了中间马车的油毡上!火焰瞬间腾起!浓烟滚滚!
“车!药!” 车厢内,李时珍和王徵目眦欲裂!那铜箱里,是救命的火种!是太子的希望!是金陵城最后的生机!
“弃车!抢铜箱!” 李时珍嘶吼着,和王徵用尽全身力气去解固定铜箱的粗麻绳!然而剧烈的颠簸和混乱中,绳索如同死结!
车外,护卫们陷入了苦战。流民如同无穷无尽,用身体冲击着刀锋!锦衣卫小旗浑身浴血,一刀劈翻一个试图用火把点燃车轮的流民,声嘶力竭:“顶住!顶住!为殿下!为金陵!”
混乱!厮杀!火焰!浓烟!绝望的哭嚎与疯狂的呐喊交织!通往金陵的最后一段路,竟成了修罗血场!那承载着“灰烬”火种的铜箱,在烈焰与刀兵的包围中,剧烈地摇晃、颠簸,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连同那微渺的希望,一同葬身于这愚昧与绝望的狂潮之中!
帝焰倒悬,焚城在即!金陵城在死亡的阴影下窒息。而拯救它的唯一火种,却在咫尺之遥的城外,在愚昧的烈焰与刀锋中…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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