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伙房后头绕过来,带着灶膛里残火的余温,吹在叶天寒脖颈上,像谁贴着皮肉哈了口气。他没动,蹲在柴堆背面,膝盖抵着胸口,手里攥着那截断链,正一下一下蹭着脚边青石板的棱角。
链子前端已经磨出个斜面,不算锋利,但能在皮肉上划开口子。他试过,在左手虎口轻轻一拖,血就渗出来了,细长一道,不深,却疼得清醒。
他需要这种疼。
白天那一撞、那一桶水、那一声“狗窝”,全卡在他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军规压着,陈虎拦着,连他自己都知道,夜里动手是死路一条。巡哨走得太勤,井边又太敞,没机会。
所以他回来了。不是回营帐,是回到这堆柴后面。这里没人来,伙夫们嫌脏,兵卒们嫌远,只有老鼠半夜啃木屑的声音作陪。
他低头看着链子,手腕一转,又蹭了一道。石面粗糙,铁链吃力,每磨一次,掌心就震一下。火星偶尔蹦出来,闪一下就灭,照得他指甲缝里的黑泥忽明忽暗。
他不在乎脏。
他在乎的是节奏——磨一下,喘一口,再磨一下。不能快,也不能停。太快像发疯,太慢像认命。他就在这中间卡着,像把刀在鞘里来回抽,不出,也不收。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两下,戌时了。
他没抬头,也没停手。反而把链子压得更紧了些,斜面贴着石棱,往前推得缓慢而坚决。这一次,火星溅得高了些,有几点落在他袖口,烧出几个小洞。
他闻到了焦味,没管。
他知道有人来了。
脚步很轻,但踩在碎煤渣上,总有声音。那人没躲,也没加快,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近,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影子斜铺在地上,拉得老长。
叶天寒依旧低着头,手里的动作没变。
“还没睡?”陈虎的声音,不高,也不冷。
“睡不着。”他说,嗓音哑得像被砂纸擦过。
陈虎嗯了一声,没接话。他蹲下来,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像是旧伤在提醒他年纪。他没看叶天寒,反而盯着那块青石板,上面已经被磨出一道浅沟,黑灰积在凹槽里,像干涸的河床。
“磨这个?”他问。
“嗯。”
“打算用它杀人?”
叶天寒终于抬眼,目光直直撞过去:“你说呢?”
陈虎咧了下嘴,没笑透,只是牵动了脸上的疤:“你要是真想杀,刚才就不该回来。”
叶天寒没答。
他把手里的链子翻了个面,继续磨,动作比刚才重了些。
“我看见你去了井边。”陈虎说,“站了半炷香,李二拴没落单,巡哨过了三趟。你走了,我没拦。”
叶天寒手指一顿。
“你知道我在看你?”
“知道。”陈虎点头,“我也知道你想等什么——等他一个人,等没人看见,等你把这玩意儿捅进他喉咙。”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可你没动。”
叶天寒猛地抬头,眼里有火:“那你呢?你是不是觉得我怂了?觉得我怕了?”
“我不是这么想的。”陈虎盯着他,“我是觉得……你还活着。”
叶天寒愣住。
“你要是在那儿动手,现在早就被人按在井台上砍了脑袋。”陈虎缓缓道,“军规不讲理,但它杀人从来不手软。你死,账清,没人多问一句。”
他伸手,指了指叶天寒手里的链子:“可你现在还在这儿,还能磨它,还能恨,还能等——这就不是怂,是活明白了。”
叶天寒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恨吗?”陈虎忽然问。
“恨。”他咬牙,“恨不得他们全都烂在泥里。”
“那就忍着。”陈虎说得平静,“在这边关,活得久的,不是最狠的,是最能熬的。你记住,报仇不是拼谁先动手,是拼谁能最后拔刀。”
叶天寒冷笑:“等?等到哪一天?等到他们再往我头上泼粪?等到我又被绑在柴堆上?”
“等到你能一刀劈开他们的命门。”陈虎盯着他,“你现在不是街头混饭吃的罪囚,也不是烧柴堆吓人的疯子。你是要拿刀的人。拿刀的,不能急着砍,得等那一刀下去,谁都拦不住。”
叶天寒盯着他,眼神像要撕开他的脸。
陈虎不动,也不退。
两人对视片刻,叶天寒忽然低下头,手里的链子又蹭了一下石头,这次用力过猛,链节崩了个小口,反弹回来,划破他拇指。
血立刻涌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滴,砸在泥土上,一个点,又一个点。
他没擦。
反而把伤口按在石面上,任血混着铁锈抹开,像画符。
陈虎看着,没劝,也没走。
“我等不了多久。”叶天寒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再这样下去,我会疯。”
“那就别等别人给你机会。”陈虎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你自己造。”
“怎么造?”
“用你的脑子,不用你的拳头。”陈虎看了他一眼,“你昨晚能让一屋子人跪着听你说话,今天就能让整个伙夫营怕你。你要是只会烧人,那你一辈子都是个疯子。但你要是能让规矩围着你转……那你就不只是伙夫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靴子踩在煤渣上,发出脆响。
叶天寒没动。
他坐在那儿,血还在滴,手也开始麻。但他没松开链子。
他低头看着那摊血,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把怀里那根沾油的木棍掏了出来。黑腻的桐油还在,摸上去滑溜溜的。他盯着它看了会儿,然后慢慢把它折成两段,塞进石缝里,一脚踩实。
不烧了。
烧解决不了事。
他把断链收回腰间,一圈圈缠回手腕,缠得极紧,勒进皮肉里。每绕一圈,呼吸就沉一分。
最后,他靠着柴堆坐下,闭上眼。
风吹进来,掀动他衣角,铁链轻晃,发出细微的响。
他没睡。
脑海里全是白天那些脸——李二拴的笑,旁人的哄闹,墙上那句“狗窝”。还有陈虎的话,一遍遍回荡。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冲动。
但他也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闭嘴。
不是靠火,不是靠吓。
是靠刀。
或者,比刀更准的东西。
他睁开眼,望向营地深处。
灯火零落,人声渐歇。
可他的心没静。
他抬起右手,轻轻敲了三下左腕上的铁链。
短,短,长。
像某种暗号。
然后他重新闭眼,呼吸放平,像在养神。
但实际上,他在数。
数日子,数机会,数谁能先犯错。
他知道,不会太久。
只要他们再敢往前一步,他就不必再等。
他就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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