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寒蹲在木桩旁,指尖蹭过刀痕边缘。那十道切口并排而立,深浅一致,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他昨夜掌心裂开的血口已经结了薄痂,一碰就绷得发紧。太阳刚爬过营墙,光落在刀面上,映出他半张脸——眉弓压着,眼神却不像从前那样总往人喉咙里钻。
他站起身,把木刀从土里拔出来,重新握进手里。刀柄被晨露打湿了一圈,握着有点滑。他没急着挥,而是先站定,脚跟贴地,膝盖微屈,像陈虎说的那样把身子沉下去。第一刀落下时,动作还是慢的,但刀锋走的是直线,不偏不拐。
第二刀,手臂酸了一下,他没硬撑,收回来重调呼吸。
第三刀开始顺了些,一刀接一刀,节奏渐渐稳住。他不再想着要劈得多狠,而是盯着每一刀落下的位置,是不是和前一道重合。砍到第七刀,远处伙房传来锅盖碰撞的响动,接着是老卒粗声笑骂:“小崽子连柴都劈不利索,还敢抢我饭勺?”
声音刺耳,但他没停手。
第八刀照常落下,轨迹没乱。
第九刀,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来时,眼里那股子烧人的劲儿淡了点。不是压下去的,是绕开了。他知道那笑声冲谁来的,也知道只要他一回头瞪过去,对方就能乐上半天。可现在,他不想给那个机会。
第十刀斩下,木屑轻扬,切口平整如削。
他喘了口气,把木刀插回原地,退后两步看着整排刀痕。不花哨,也不凶,就是整齐。像是有人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不多不少。
“行啊。”身后传来脚步声,陈虎披着外袍走过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我以为你今天得歇一天,毕竟手掌都快翻面了。”
叶天寒没回头,“疼就不练了,那还不如回去端锅。”
“嘴还挺硬。”陈虎把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吃点东西,别一会儿手抖得连刀都拿不住。”
他打开一看,是两张烙饼夹酱菜,热乎气还没散尽。他咬了一口,酱汁沾到嘴角,也没擦。
陈虎靠着木桩坐下,伸手摸了摸那些刀痕,“比昨天强。至少现在知道刀不是拿来撒火的。”
“我以为恨才是力气。”叶天寒咽下一口饼,声音平平的,“在死牢里,谁软谁死。我不恨,早被人嚼碎了喂狗。”
“那是牢里。”陈虎看着他,“这儿是军营。你要是还拿牢里的法子过日子,迟早把自己也钉进墙缝里。”
叶天寒低头啃饼,没接话。
“你昨天那一刀能裂桩,靠的是狠。”陈虎顿了顿,“可今天这十刀,靠的是忍。忍得住手,忍得住耳朵,忍得住心里那口气。这才叫进步。”
叶天寒抬起手看了看,指节上的裂口渗出血丝,把饼皮染红了一小块。他没扔,继续吃。
“你觉得,这样练下去,真能有用?”他忽然问。
“当然。”陈虎笑了一声,“不然你以为我图什么?图看你耍猴?”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天寒摇头,“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要动手,这一身功夫,能不能让我站着走完那条路?而不是趴着被人拖回去。”
陈虎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能。只要你别让刀替你做决定。”
两人沉默下来,只有远处传来的挑水声和扫帚刮地的动静。阳光越爬越高,照得空地一片亮白。
吃完饼,叶天寒拍了拍手,又拿起木刀。
“你还来?”陈虎挑眉。
“你说少一道加五十下。”
“那是昨天的规矩。”
“规矩既然定了,就得算数。”叶天寒站好位置,“我不想哪天因为差一道刀痕,丢了命。”
陈虎笑了笑,没拦他。
接下来的一轮,他砍得更慢。每一下之前都要停顿片刻,像是在心里过一遍流程。手腕不再乱甩,腰跟着发力,脚底稳稳踩在地上。刀风渐轻,落地无声,十道新痕叠在旧口上,几乎看不出区别。
陈虎坐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倒出些药粉抹在自己肘关节上。那是旧伤,阴雨天就犯。他一边揉一边看叶天寒练,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你以前跟谁学过?”他忽然问。
“没人教。”叶天寒收刀,“打架全靠偷袭,赢了就跑,输了就挨打。”
“难怪一开始像个醉汉舞棍。”陈虎哼了声,“不过现在……有点样子了。”
叶天寒转头看他。
“别误会。”陈虎摆手,“我只是说你动作顺了,离‘成器’还远着呢。明天开始,加距离,退三步砍。”
“好。”
“还有,不准闭眼了。”陈虎站起来拍拍屁股,“闭眼是躲,睁眼才是面对。你要练的是在人眼前堂堂正正砍出那一刀,不是趁黑摸脖子。”
叶天寒点头,把木刀轻轻放回原地。
他转身想去洗把手,眼角余光瞥见那边伙房门口,老卒正端着碗朝这边张望,见他看来,立刻扭头跟旁边人嘀咕什么,两人一起笑起来。
他的手指动了动,本能想攥住刀柄。
但他没动。
而是慢慢松开手,转身走向水槽。撩起冷水泼在脸上,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凉意让他清醒了些。
等他再抬头,镜面似的刀身映出他的脸——眉头舒展了,眼神沉着,嘴唇抿成一条线。不再是那种随时要扑上去咬断谁喉咙的模样。
他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
然后低声问:“这刀,能为我报仇吗?”
没有答案。
但他已经明白,若刀只为泄愤而动,早晚会被反噬。只有心稳了,刀才不会偏。
他走回空地,发现陈虎已经走了,帐篷帘子垂着,里面没声息。木刀还插在土里,像棵歪脖子树。
他拔出来,双手捧着走到陈虎帐前,轻轻放在门口石阶上。
刚直起身,背后传来掀帘声。
“放那儿干啥?”陈虎探出头。
“练完了。”叶天寒说,“明天我再来拿。”
陈虎看了看刀,又看看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肯教你?”
叶天寒摇头。
“因为你第一天来的时候,说的是‘你要不要教’,不是‘求你教’。”陈虎嘴角一扬,“有种。虽然蠢了点,但蠢人只要肯听劝,也能活久一点。”
叶天寒没笑,只是点了点头。
他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腰间的铁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走到营地中央,他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那根木桩。
阳光正斜照在上面,十道刀痕清晰可见,像刻进岁月里的记号。
他抬手摸了摸刀茧初生的掌心,指尖触到尚未愈合的裂口。
血已经不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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