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寒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亮透。火盆里的炭早已熄了,只留下一层灰白,他动了动手臂,裂天刀还横在腿上,刀鞘冰凉。外面风小了些,帐布不再哗哗作响,但有说话声顺着缝隙钻进来。
“……你说昨夜三号哨台那小子怎么摔下去的?好好的人,绳子也没断。”
“嘘!小点声,你没见今早送饭的李六连锅都没敢往他帐前抬?”
“可不就是邪门?这伙夫从死牢爬出来,杀气重得压人都喘不动——你听说没,前年东线换防,那一队全折了的兄弟,是不是就跟他同过营?”
脚步声远去,话音掐在半截。
叶天寒没动,手指慢慢收紧,指甲抠进刀鞘木缝里。他不是没听过骂名,死牢里人人都叫他“断指凶种”,伙夫营也有人说他“疯狗转世”。可那些都是冲着他来的,明刀明枪,他一刀劈过去,血一溅,事就结了。
现在不一样。
他们怕的不是他这个人,也不是他的刀,而是他带来的东西——晦气、厄运、说不清道不明的灾祸。
他缓缓松开手,把刀轻轻放回床边,起身披上外袍。推帐而出时,晨雾正散,几个新兵蹲在不远处啃干饼,见他露面,立刻低头,一人不小心把饼渣掉在地上,慌忙用手抹平,像是怕留下痕迹。
操练开始后,他在校场边缘站定,看着队伍列阵。一名百夫长喊口令,士兵们举矛齐步,动作整齐。他往前走了几步,人群像水波一样无声分开,两条路空了出来,没人看他,也没人说话。
他停下,站在空地中央,忽然笑了下。
不是冷笑,也不是战后的那种亢奋笑,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原来怕一个人,可以怕到这种地步——不躲不逃,也不动手,只是用沉默把他圈在外面。
午时收操,他独自走向炊事区取饭。以往这时候总有人抢着给他多舀一勺肉汤,说是“补身子”。今天轮值的是个老厨子,见他走近,手顿了一下,还是盛了饭,却刻意绕开汤桶,只递出一碗白饭。
“菜呢?”他问。
老厨子低着头:“没了。”
“昨天还有两筐腌萝卜。”
“分完了。”
叶天寒盯着他看了两息,没再说话,接过饭转身就走。走出十步远,听见背后一声极轻的嘀咕:“谁让他非要去扑火车……命硬的人,最克旁人。”
他没回头,脚步也没变。
傍晚时分,陈虎找上门来,手里拎着半壶酒,一屁股坐在他床沿。
“听说了?”他开门见山。
叶天寒点头,正在磨刀,石面蹭着刃口,发出沙沙声。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陈虎拧开塞子喝了一口,“军营就这样,打胜仗时你是英雄,死了人就得有个背锅的。你杀敌太多,又不爱说话,长得还一副要砍人的样,人家不传你传谁?”
“所以我是灾星?”他抬眼。
“不是。”陈虎放下酒壶,“是他们不懂。你那天要是不扑火,全军饿三天,蛮族趁机反扑,死的就不止一个哨卒了。可这些人看不见后面的事,他们只记得眼前倒霉碰上了你。”
叶天寒垂下目光,继续磨刀。“我在死牢十年,靠的是让他们怕我。进了军营,我还是让他们怕。战场上拼命,也是为了让敌人怕。可现在……连自己人都怕。”
“怕和敬,从来不是一回事。”陈虎说,“你救了人,他们不说谢,反而躲你,是因为你太狠,又太孤。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也没人觉得你能护谁——他们只觉得你能杀。”
叶天寒停了手。
“你想让人不怕你?”陈虎盯着他,“那就别光让他们看见你的刀,还得让他们看见你护的是谁。”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井里,沉下去,激起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第二天清晨,他照常去校场。一群新兵正在练习长枪突刺,动作僵硬。一名教头大声呵斥,其中一个少年用力过猛,脚下打滑,整个人往后仰倒,撞翻了兵器架。铁枪铜矛哗啦倒了一地,周围人愣住,没人上前。
叶天寒本已走过,脚步忽然一顿。
他转身走回去,弯腰捡起一杆长枪,枪尖朝下,柄端递向那少年。
少年脸色发白,哆嗦着手接过,低头:“谢……谢谢火长。”
没人说话。
其他人站着,眼神复杂,有惊讶,也有迟疑。有人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
叶天寒没多留,转身离开。但他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变了——不再是躲避,而是一种重新打量。
回到帐中,他把裂天刀取出来,没像往常那样先擦刃口,而是用布慢慢拂过刀脊。这刀斩过敌将,劈过火阵,也压灭过火星。它不只是杀人用的。
他低声说:“刀能杀人,也能挡箭……或许还能,护人。”
说完,他伸手解开腰带,将那半截铁链取下。铁链是他从死牢带出来的,十年没离身,像一道烙印,提醒他自己是从哪儿爬出来的。
他把它卷好,放进行囊最深处。
然后从包袱里取出一张地图——穆长风前些日子给的北境全图。他摊开在案上,目光落在几处烽燧标记上。以前看这些点,想的是怎么打、怎么守、怎么赢。现在看,却多了一层意思:这些地方有人在站岗,有人在吃饭,有人等着回家。
他想起昨夜那两个士兵的对话,想起炊事班避开的眼神,想起少年接过长枪时颤抖的手。
他一直以为,只要够强、够狠,就能在这世上站稳脚跟。可现在他发现,有些人不怕死,怕的是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被当成灾星供起来,或是丢出去祭旗。
他不能只做一把刀。
他得让这把刀,有人敢握,也有人愿信。
陈虎傍晚又来了趟,没进门,站在帐外喊:“听说你今天帮新兵捡枪?”
叶天寒掀起帘子:“顺手。”
“顺手?”陈虎咧嘴,“你以前可是连别人掉的馒头都懒得踩一脚。”
“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叶天寒看着他,语气平静:“我不想再让他们怕我,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在。”
陈虎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行啊,你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带兵的,不是个独狼了。”
他拍了拍叶天寒肩膀,转身要走,忽又回头:“对了,三号烽燧那边报上来,说昨夜坠崖的兄弟,其实是自己溜岗去赌钱,脚下一滑才摔下去的。根本不是什么‘晦气’。”
叶天寒站在原地,没说话。
陈虎摆摆手:“谣言这东西,吹口气就散。但人心……得你自己去填。”
他说完走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叶天寒站在帐门口,望着远处校场。夕阳斜照,一群士兵正在收整兵器,那个曾被他递枪的少年也在其中。他把长枪插回架上,动作比早上利索了许多。
叶天寒收回目光,转身进帐,拿起裂天刀,重新擦拭了一遍刀脊。
刀身映出他的脸,眼神依旧深,但不再只有戾气。
他把刀立在床边,坐下来,取出纸笔,写下一行字:
“每座烽燧,配两名轮哨,粮草每日清点三次,异常即报。”
写完,他吹干墨迹,折好收起。
明天,他要去一趟东线哨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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