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晚膳，也在这里用吧。”
他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圣旨，重重砸在永和宫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我的脑子，彻底停转了。
刚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又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我感觉不到腿的存在，只知道自己还僵硬地站着。
完了。
这次是彻底完了。
他不是来抄我厨房的。
他是来，吃我的。
不，吃我做的饭。
这比抄了我的厨房还可怕！
我这小破地方，哪有什么能给皇上吃的东西！
那盘桂花糖藕是给小孩子哄着玩的！
早上包的饺子早就吃光了！
我拿什么招待他？
拿我这张写满了“我想死”的脸吗？
“皇上……”我张了张嘴，声音干得像砂纸，“臣妾这里……简陋，怕是……怠慢了圣驾。”
裴容没看我。
他自顾自地在石桌边坐下，那姿态，仿佛他不是客人，而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裴昭很自然地站在他身边，像个小大人一样，为他布好了那双干净的备用碗筷。
父子俩，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沉稳内敛。
只有我，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傻子。
“无妨。”裴容终于开了金口，“朕，就想尝尝端嫔的家常手艺。”
他特意在“家常”两个字上，放慢了语速。
我听懂了。
这是警告。
他是在告诉我，别想用御膳房那套东西来糊弄他。
他要看的，就是我，林素言，到底有什么本事。
这是一场考试。
一场决定我以后是能继续安稳吃饭，还是直接去吃断头饭的，终极考试。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恐惧和慌乱都压下去。
死就死吧。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皇上稍候，臣妾这就去准备。”
我几乎是逃命一样，冲进了我的小厨房。
一进去，看着我那些熟悉的锅碗瓢盆，我反而冷静了一点。
这里是我的地盘。
我开始疯狂盘点我那点可怜的存货。
一块五花肉，几颗青菜，还有一把昨天刚发的干香菇。
没了。
真的没了。
我欲哭无泪。
就这点东西，怎么做出一顿皇帝的晚膳？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菜名，什么东坡肉，佛跳墙，八宝鸭……
然后一个个被我自己否决。
不行，时间来不及。
不行，缺材料。
不行，万一做砸了，罪加一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急得满头是汗。
外面，裴容就坐在那里，像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那道审视的目光，穿透了墙壁，落在我身上。
最后，我心一横。
不管了！
就做最简单的！
我拿起刀，手起刀落。
切肉，泡香菇，焯青菜。
一盘香菇炒肉片。
一碟蒜蓉小白菜。
再加一个紫菜蛋花汤。
不能再家常了。
我端着托盘出去的时候，手都在抖。
院子里那些宫人，早就被管事太监李全打发得远远的，一个个缩在角落，头都不敢抬。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清冷的月光下，裴容和裴昭父子俩，静静地坐在那里。
画面很和谐。
如果忽略掉我这个端着“断头饭”瑟瑟发抖的背景板。
我把两菜一汤，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
“皇上……请用膳。”
裴容的目光，扫过那两盘朴素到堪称寒酸的菜，和那碗清汤寡水的汤。
他没说话。
李全站在他身后，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
那眼神里的轻蔑，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裴容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子香菇肉片。
他吃得很慢。
然后，他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最后，他盛了半碗汤，慢慢喝着。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说。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裴昭坐在他身边，也小口小口地吃着，同样一言不发。
我站在一边，手脚冰凉，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终于，裴容放下了碗筷。
“味道尚可。”
他给了四个字的评价。
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我知道，这是不满意。
皇上说“尚可”，那就是“很差”。
我心里一片冰凉。
“天色不早了，昭儿，回屋歇息吧。”裴容对裴昭说。
裴昭站起来，对我行了个礼，又对裴容行了个礼，乖巧地回房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他。
还有他身后那个像木桩子一样的李全。
我以为他要走了。
我甚至在心里演练了一遍恭送圣驾的流程。
可他没有。
他站起身，却没往外走，而是在我这小小的院子里，踱起步来。
他看我晒的干豆角，看我种在墙角的几棵葱。
看得特别仔细。
我只能跟在他身后，心惊胆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我。
“端嫔似乎，很喜欢下厨？”
“臣妾……臣妾只是闲来无事……”
“朕听闻，你把各宫派来的人，都变成了你的试菜员？”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臣妾不敢！”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臣妾只是……只是怕做的不好，浪费了食材……”
他没叫我起来。
他又沉默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脖子要保不住的时候，他忽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朕有些乏了，去你殿里坐坐。”
说完，他竟然真的抬脚，往我那简陋的寝殿走去。
我懵了，只能连滚爬地起来，跟了上去。
李全很有眼色地守在了殿外。
我的寝殿，小得可怜，除了床和桌子，几乎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裴容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环顾四周。
我觉得自己像个被抄家的犯人，浑身不自在。
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晚饭没吃，饿得胃里火烧火燎。
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我的精神和身体都到了极限。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容似乎是真的累了，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呼吸，均匀而绵长。
他……睡着了？
我看着他那张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饿得实在受不了了。
我蹑手蹑脚地溜回小厨房，只想赶紧给自己弄点吃的，填饱肚子。
我甚至不敢开火炒菜，怕油烟味惊动他。
我烧了点水，从面缸里抓了一把最细的龙须面下进去。
水滚了两次，面就熟了。
我捞出面，浇上一点点酱油，一点点猪油，最后撒上一把切得细细的葱花。
一碗最简单，最朴素的阳春面。
那股混合着猪油和葱花的香气，就是对我今天所有担惊受怕的，最好的奖赏。
我端着碗，蹲在厨房门口，正要扒拉第一口。
一个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明黄色的衣角，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我浑身一僵。
嘴里的面，瞬间就不香了。
我端着碗，傻在原地，抬头看着他。
裴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和他手里的那碗面。
他的眼神，很复杂，我看不懂。
“这是什么？”他问。
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我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把碗往身后藏。
“没……没什么……就是……就是一点宵夜……”
“拿来。”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只能颤颤巍巍地，把那碗阳春面，递了过去。
我以为他会嫌弃。
甚至会治我一个“御前失仪”的罪。
但他没有。
他接过碗，就站在厨房门口，当着我的面，用我刚才用过的筷子，夹起一筷子面，送进了嘴里。
他吃得很慢，很认真。
我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吃完了。
把一碗面，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
他把空碗递给我，看着我的眼睛，忽然说。
“这碗面，比你那两菜一汤，做得好。”
我愣住了。
“啊？”
“返璞归真，大巧不工。”他又说，“端嫔，你的这碗面，朕……吃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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